第二百零二章坦白
作为基地高层、城主最信任的人之一,文静出入沈让的办公室自然没有人阻拦。办公楼的警卫向科研部的领头科学家立正行礼,她步履匆匆,没顾得上回给人家一句问候。最近长时间开启的人工智能在识别了她的信息之后,把她的姓名读出了雀跃的音调,“权限读取成功,科研部,文静,你好,你拥有暂时进入权限。”
文静拉开门,气压变化带起一阵风。
饶是清理得再好,长期失禁的病人身上都会有散不去的异味,清理的不好,是二便沤在尿不湿里的恶臭,清理得好,则更多是清理过后的怪味,混杂的空清新剂和消毒水,隐约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病气。无论是蝼蚁般的暮年老人,还是神迹般的城主沈让,无一人能逃过这样的气味。
沈让坐在他那台贴满了滑稽贴纸的高背轮椅上,穿着休闲长袖长裤,裤子宽松收口,脚上是一双毛绒猫爪袜子。他感受到这阵风,抬起脸来,略长的发丝扬起来,把整个人的轮廓衬托得柔和许多。自从他从井中醒来,整个人都有些不一样了。以前的沈让更像是粗糙而锋利的礁石,砥砺与汹涌海潮之中,而如今更似被冲刷后的鹅卵石,内噙着润泽美玉,又或是明亮笔直的的宝剑收纳还鞘,外表古朴内敛,更平易近人些,也更放松些。
是他最终相信,原来在自己的身后,是有人的。
“文静。”他对着门的方向点点头,并不精准,有些偏。文静一看就知道他视力没什么好转,眼神沉了沉,死死盯着他。她上前两步,嘴唇抿成薄薄的一条,把而办公室门让出来,那道安全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咔哒一声,自动上锁。沈让微微侧耳听着,无意识仰起一点头,“坐吧,我就不招待了。”
“我这几天总是梦到文也。”他率先开口,“我总觉得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以前从来都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他说完这句,却没有再往下说。文静向前走了几步,似乎要去轮椅上坐下,沈让操作不了他这个电动轮椅,只能任由她到了自己后方。在外格斗生杀最忌讳别人在自己背后,把后背暴露给不信任的人是致命的,他得让所有人在他的视野里、攻击范围内。他依旧保留着外勤时的习惯,本能的肌肉一紧,却很快又有意识的放松下来。
——这可是文静。更何况,就算他正面与她相对,又能做什么?
“你为什么不用我的设备?”文静问他,虽然如今纠结这个已经没有意义,她却还是有些难以释怀。沈让挑了挑眉,“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吗?现在问是不是有些晚了?”两天已经耽误了,对他还是对那个在外发消息的人,文静也很清醒,听着回答,没再说话。
“你现在还能用藤蔓绞杀么?”文静停下步伐,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眼睛却片刻都没有离开过沈让。她在沙发上落座,整个人却并没有陷进沙发里,脊背仍旧保持着绷紧的状态,上身前倾,无处安放的双手手肘搭在膝头,十指交叉,“开枪?精神攻击?”
“够呛,准头可能差点。枪和精神攻击就别想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任务了,外勤的职业生涯断送在北上丧尸潮的收尾工作里,“之前不是早就出了结论,我不适合再出外勤了。”
“那你恨南a区吗,弄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阎罗王?那个科学家?”文静又问,她问出口,自己也觉得似乎是个很愚蠢的问题,沈让这样毫无私人感情的工作机器是不会回答这种矫情问题的。他眼里只有对错是非,只有最大化朝城的利益。
却没想沈让犹疑了一瞬,“谈不上恨,他们并不是有意害人。”
“但他们该死。”他低下头,似乎笑了笑,“这些实验本来就是危险的,出意外在所难免,所以……咱们开了人体实验的口子,如果以后真的涉及到这种伤天害理的实验,也一样要做好被旁人所唾弃的准备。”
大约因为出身北舟城,沈让身上并没有那种以自己的阵营为中心去看待一切问题,去论断是非善恶的习惯。他绝对中立,信奉兼听则明,尽可能让自己更加客观。哪怕为了自己或朝城而战斗,去杀其他基地的人,去处决丧尸化的人,他虽果决,却从不认为这不是作恶。所以他矛盾,他总考虑不同阶层、不同立场,别人为了不同的立场去争斗,他能够理解,对立阵营可能是好人,自己阵营的也有可能是恶人。正因此,他也保持着一份独特的天真,以最原始的“害人”和“恶意”去定义“恶”,只要不是恶意害人,那就都不是非死不可。
你来我往,一问一答,沈让并不像对待喻诚那样咄咄逼人掌握主动权,文静开口问,无论问题多么荒谬,他都愿意坦诚相待。文静不提的,他也没有主动提起的意思。文静的目光落在反光的茶几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相信我吗?”
信什么?信她的为人,信她的专业技术,信她忠心耿耿尽心尽力,还是信她不会背叛,信她不会蓄意害人?
“信。”沈让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是信我自己对你的了解,你没想过害人。”
得,在喻诚手上吃过亏,眼睛都瞎了,也一点记性没长,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自信。他确实很了解文静,就像文静很了解他,了解他的弱点,了解他的处事。沈让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最讨厌欺骗和受控于人,你威胁他,他比你还凶,跟厕所里的石头也差不离了,你对他撒泼打滚,他用藤蔓把你拖走,但如果你和他低头服软,坦白一切,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他都可能因此手下留情。
“喻诚知道你的异能了,他找我合作。”文静顿了顿,“我答应了。”
“他是挺聪明的,也从我这里偷了不少你的血,去验证他的猜想。”她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回想起喻诚那一通瞎猜,以及舔舐沈让血液的表情,摇了摇头,“他可真不算什么好人,你也是不怕养虎为患。”
“他忠诚于我的异能,而异能是我的一部分。”沈让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讨厌喻诚,但确实也信任喻诚,这不是朋友之间那种信任,只是纯粹的互利互惠,“其实这样的利用关系要比人心明朗得多。”
“他来试探我的底细。”文静终于把话题逐渐扯回她的主题,“你现在说得好听,其实你也不知道是他还是我,对不对?”
“他没道理现在叛。从前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在我点头人体实验的时候叛,实在说不通。”沈让点头,却还是有条不紊地分析给她听,“我一开始确实也没有怀疑过你。这么多年,你和南a区的联系,你从来没有瞒过我,作为他们的上线,你也帮我在朝城抓不不少所谓的内线……如今南a区已经没有了,你也没道理突然背着我做这些。”
“喻诚是聪明人,你也是。”沈让慢吞吞地,上回他偏偏要当着两人一起说那些话,说到底就是为了让两人互相牵制。他甚至同时怀疑过两个人,所以才亲自去一趟,所以才让老墨从背后查,“所幸你们不是一起的。你们两个无论是谁,都必然对对方有所猜疑。”
“实验室能接触机密的就只有我俩,他知道外头铺天盖地的消息是给我的,也推测出了一个版本的故事。他猜对了一半,不如你来猜猜,我瞒了你什么?”文静一点也不奇怪沈让会分析这些,她今天既然来,也就是知道瞒是瞒不出结果的。她不适合骗人,很多年前就证实过了。
“你没必要来试探我知道多少。”沈让八风不动地坐在轮椅上,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文静突然发难,“知道多少是我的事,交代多少是你的事。”
“七年前文也死后,你和南a区实验室私下联系,被风宁撞破,她要把你赶走,我把你留下来了。那一次是看在文也的面子上——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你也替我办了不少事情,这一次,我可以看在你自己的面子上不计较。”沈让并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他很少相信别人,更多的时候是相信自己能掌控对方,而为数不多真正信任的,并不是信任他们不会背叛,而情分太重,这些人纵然在背后捅他一刀,他也认了。
“你瞒着我,必然有所图谋。除了这条命暂时不行,其他的你要什么,你至少得告诉我,是不是?”沈让低声说。
文静看着他的后脑勺,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觉得他或许是伤心的。她猜测过沈让的各种反应,想过沈让可能强硬地让她交代,可能大发雷霆,可能掌控全局早就有所察觉,却偏偏没想过沈让或许真的会伤心。可退一步讲,连她都知道示弱来拿捏沈让的心软,沈让又如何不能打感情牌来套取更多的信息?
念头在她脑海中过了一瞬,很快就被她打消,沈让隐忍,但从来都不屑假装。
“你知道盛家么?”文静脑海中过了千千万个念头,最终还是开口了。
“南a区的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