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殓尸
朝城最北边，距离城区一百五十多公里的位置，有一个加油站。
加油站原本不属于朝城的领地，算是无人区，在上次任务之后与朝城建立合作关系，成为了补给站。如今朝城扩张，自然把它囊括进来，挂上了朝城的logo。大概是因为想要重用这个补给站，地理位置实在不错，甚至把新修的主干道通了过来。
可说也奇怪，与其他的补给站不同，加油站虽然挂着朝城的牌子，却实在是太破了——没有哨卡，没有修缮，没有人烟，路上长满了千奇百怪的植物，攀着铁丝网和报废车辆，甚至连建筑几乎看不出原样。
有种诡异的反常。
游子龙险些没能认出来这个地方。
“不是说这儿有个特好的补给站么？哪儿呢？”成奥坐在驾驶座，拉上手刹。眼前的景象太过离奇，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熄火，“就这？”
沿路上游子龙闹腾着不休息开夜车，谭初和关燕倒是建议找个补给站休整一夜再回，刚好等一等被他们落在不知几百公里的北舟城资源车。游子龙别扭了半天，提出来这个加油站休息，说是个不错的便利店，还难得地把思绪从“归心似箭”和“近乡情怯”的状态里拽出来，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了一出“骗婚渣男”的故事。
杀坏人不眨眼的让让真帅啊！
花痴小火龙看着这个“加油站”，连焦虑都顾不上了。能成这个样子，一定是出了事儿，但作为朝城的补给站，朝城没道理放着不管，除非是有丧尸？
“马上回家了，别节外生枝。”
游子龙拉了一下车门，成奥反手给车门锁了，难得说了句人话。他也是□□湖，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迅速在“多管闲事”与“打扰告辞”之间选择了后者。
“没事，我去看看。”
游子龙舔舔嘴唇，也沉了沉表情。先前离朝城越来越近的那种惶恐被茬过去，他神色之间终于有了被北舟城精心训练后的沉稳，那种身为a级异能者和高级哨兵的可靠一下子爆发出来。
他其实说不清自己非要去多管这一出闲事的原因，或许出于身为“城主夫人”的归属感，或许出于“a级异能者有更高的能力，就该对平民百姓有更高的责任”这种从炎佐和炎佑身上学来的、与沈让相同的责任感，或许是关心那对只见了两面的母子，又或许仅仅是想找些事情，来短暂的逃避见到近乡情怯的焦虑——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觉得好像有什么隐秘的力量在催他去看看，他必须去。
他到底是长大了。
成奥听着他的话，愣了一下，把车门锁解了。游子龙跳下车，晚春的夜里还有些凉，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左右看了看，又把抱在怀里的双肩包小心地放回了车子里，这才大踏步地往里头走过去。
他摸了摸腰间的异能枪，皱着眉头，扒开铁丝网。铁丝网对于a级异能者而言实在脆弱，他从裤兜摸出来一双战术手套戴上，三两下就把铁丝网撕开一个口子。
黄昏的天色阴沉，有风经过。生锈的报废车辆被扯断的铁丝网刮擦几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游子龙踩着盘根错节的藤蔓和青苔，不知是踩中了植物种子还是小石子，有东西溅出来，杂在废铁的车身上，乒乒乓乓，成了此间唯一的声音。
里面没有半点动静。
加油站附近有些陈旧的腐臭味，味道很大，混杂着霉味。大概是时日久了，这里甚至没有苍蝇，没有乌鸦，只有厚厚的灰尘，和沉沉暮气。
草木无情，植物放肆生长，阴暗中苔藓和真菌交相狂欢。
游子龙捂着鼻子，勉力调用着哨兵的嗅觉，试图克服这令人作呕的恶臭，从里头分辨出不同的气味。
有道是：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便利店外头是荒野，荒野的温度湿度最适宜尸体腐烂，南方的丧尸都要比北方的烂的更快些——他迅速回忆着那些以前从来进不了脑子的知识，综合多方面的信息，对目前的状况做出简单的判断。
——超过半年，如果没有新来的丧尸，这里感染了病毒的动物应该已经死去，病毒大概率也因为没有新的宿主而死亡，但照理说植物被代谢产物严重影响，不应该这么茂密，很可能是沈让来过。
成奥的车子没熄火，停在身后的路边，发动机嗡嗡响着。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就心里一紧。
哪怕知道沈让好端端地在朝城，他也没办法控制心里某个瞬间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自从那个酷似沈让小时候的小孩儿死在他面前，他就总觉得不安，这样的不安让他害怕，让他想把自己最宝贝的向导藏在怀里，才能避开这危险世间的风雨。
病态的占有欲常在与自己向导长期分离的哨兵身上出现。也有些情况，是哨兵看见自己的向导受伤，精神会因此受到刺激。这是哨兵的本能，会导致一系列偏激的行为，如果遇到强势的向导，很有可能引起双方矛盾。
又有风吹过，阴森森的，带着寒意，也带着腐臭。
游子龙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他无意识地抬起右手，覆盖住左肩枪伤的位置，似乎吹了风还在疼。他又往里头走了几步，终于凭借着记忆找到了便利店的大门，抬脚踢了踢。
“老板娘——”
他还挺喜欢那个老板娘的，豪气洒脱，敢爱敢恨。老板娘应该不会死了吧，让让既然来过，那朝城肯定把人救走了。还有那小孩儿，才十多岁，话不多，但是上回他离开朝城的时候，可跟人家好好称兄道弟了一把。
“盛景然——”他又叫了一声名字，随后踹开了门。
便利店里头的植物更多，枝桠疯长，把许多家具都挤得变了形。货架上落了厚厚的灰尘，那边的玻璃碎了一块，明显是枪击的痕迹。腐臭的味道更重了，是浓浓的死人味儿。
卧室的木门已经被藤蔓攀援地变形扭曲，艰难地卡在门框里，他推了几下，门框发出干涩的吱呀声。
一大一小两具白骨躺在床上，被子虽有些腐朽的斑渍，却还好端端地盖着两具枯骨。
沈让怎么不给他们收尸呢……
游子龙站在狼藉的便利店里，看着被熟悉的藤蔓攀援而上变形的卧室木门，忽然觉得陌生。某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是走了一两年，而是十年八年，才会这样物是人非，满目疮痍。
他琢磨不明白现在这个场景，琢磨不明白正在扩张的朝城，也琢磨不明白沈让的心思。他只觉得心里头酸涩又恐惧，他甚至琢磨不明白自己的心情。
他不知从哪里又腾升起一种紧张感，嘴里开始念念叨叨地介绍，就好像身边有人似的，又像是自言自语。这种疯劲儿不是一直有，只是时不时出现，北舟城军医就评价过他精神状态不稳定，需要向导细心地抚慰，最好是自己的向导，不然效果可能要大打折扣。
“这个加油站还是我和让让第一次出任务——”
“……盛景然还说我烤的没有处理过的鱼好吃呢。”他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有些怪异的线索卡在喉咙里，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又有些不敢相信。他远没有那么聪明，只隐约觉得有什么，却又想不明白，也指不定是自己是想多了，胡思乱想。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成奥打开了远光灯，在深夜里对着加油站按喇叭。游子龙进去之后就没出来，他们也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可以游子龙的能力，哪怕里头是一屋子丧尸，也不可能死得无声无息，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游子龙被一声鸣笛声惊醒。
“……哎，管他呢，死都死了。”如梦初醒，他原地琢磨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其实你俩死在一起也挺好的。”
他游子龙是海丧尸潮和北上丧尸潮的幸存者，生死其实算不上多大的事情，他并不觉得这两人的死有多么意外，甚至还觉得，死在一起，没有变成丧尸出去咬人，没有肢体七零八落地被野兽叼走，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哎，你们母子俩也挺不容易的……相识一场，送你们一程，祝你们下辈子去个没有丧尸的世界噢，白白！”
小火龙双手合十拜了拜。
目之所及，先是那被子无端燃起火舌，橙黄色的火焰舔舐着白骨，浓烟渐起，那火焰自橙色逐渐变淡，变成黄白色，把整个房间吞噬，火光冲天。游子龙踏着火焰走出来，成奥扭头看着那个身影，心说——先天a级火系异能就是牛逼啊。
这地方曾经是加油站，谁也不知道剩下多少油，大规模焚烧还是有风险的。游子龙头也不回地走，却十分小心地控制着温度。他坐回车上，遥遥感受着不远处一丝一毫的温度变化，过了一个多小时，那火焰烧光了能烧的东西，渐渐熄灭。
他如今对自己的异能控制得还挺好，也不知道让让知道了会不会夸他。
不知情的好心过客，乘着军车，朝着东南边天边的鱼肚白扬长而去。故事的开始终于烧成了一抔灰，扬在大风里，了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