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蟒没有任何犹豫,松开了到嘴的食物,向兰溪袭来。
与此同时,兰絮也看到了刚才抬手救自己一命的人——
兰太后!
她来不及多想,联合其他侍卫,吩咐道:“都傻了吗?既然普通刀剑无法击伤,那就用火攻!”
此时正是深夜,处处都燃着照明的火把,很容易织起火势。
兰絮只顾着用火把解决掉这头巨蟒,却没考虑被巨蟒盯上的兰溪的生死,甚至期待巨蟒在啃食兰溪时,能慢一点,这样好给她们充足的准备时间。
兰溪从京城来,带的一多半侍卫留在了木家寨,精兵强将留在了扬州,暗卫刚刚送父亲出王府去了,到现在,她果真成了孤寡一人,身边连个帮手的人都没有。
一个照面,便被那巨蟒狠狠撕下一大块肉。
肩膀处顿时血流如注。
兰溪顾不得左肩的疼痛,从怀中抽出那特制的竹笛。
自幼年起,她便精通五音,学过不少乐器,箫笛之类也不在话下,一边回忆那日那瘦小男子吹奏的笛音,一边将那短笛放在唇边吹走。
果然,巨蟒的攻击凝滞了一瞬。
兰溪眼看有效,继续吹奏笛音,笛音不仅将巨蟒给迷惑住了,另一边正在蓄谋发起攻势的兰絮也被吸引住了目光。
想不到这兰太后还有这御蛇的本事。
便宜她了,今日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没过几息,兰絮已组织着侍卫将那火把凑到一起,将巨蟒和兰溪围在中间。
她隔着那火圈,对兰溪道。
“太后娘娘若再不出来,只怕要跟这蟒蛇同生死了。”
讥诮中带着冷漠。
兰溪心头一寒。
原本她不必面对此种困境的。
刚才若不是为了救兰絮,她也不会出手,不会从角落处露面,更不会将自己陷入这种危险之境。
可反观被她所救的兰絮,不仅不感激,反而冷嘲热讽她的救命恩人……
难道失忆,连一个人的性格也会被改变和扭曲吗?
兰溪此刻没精力想那么多。
她一边观察着巨蟒的动静,一边斟酌着火势,一边慢慢往后退去。
而那巨蟒在她的操控下,神智失常,感觉不到火焰的靠近和灼烧,直到大半个身体被浸染在火海中,它才发出尖锐的戾叫,可那叫声不过几瞬,便又汹涌的火海淹没。
它在火海中挣扎、翻滚、却在笛音的操纵下,始终无法离开那火域,很快,空气中便弥漫起了难闻的肉焦味。
兰溪松开了手中的笛子。
双臂缓缓下垂。
看着那火海中即将丧命的巨蟒,心头五味陈杂。
兰絮几个跨步,飞跃至她的身旁,不由分说地从她手中夺过那笛子,惊讶道。
“这笛子并不似普通竹笛啊——”
兰絮就着那火光,仔细打量,看到了笛子上刻画的两个小字。
御敕。
那字体偏隶体,不是本朝的风格,像是前朝的遗物,而且看笛子的做旧程度和色泽润度,也可推断出这是上了年头的东西。
兰絮不由撇嘴,道:“那日你在前厅说的义正言辞,说你是大安朝的太后,绝不会与我们王氏同流合污,可自己却珍藏着前朝之物,谁知道你心里安插着什么狼子野心?”
兰絮摆弄着手中的竹笛,往自己口袋里一塞,不容置疑道。
“这笛子,本小姐先征用了!”
兰溪皱眉,想讨回来,可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五官,想着这几个月对这张脸的日思夜想,终于是忍住了那夺回来的冲动。
“你既喜欢,拿走便是。”
对于自己的幼妹,兰溪的忍耐度向来是极高的。
可兰絮却不领她这份好意。
抱臂,上下打量着兰溪。
“你是从哪儿出来的?巨蟒进入府中的消息,你怕是也知道了吧?为何不去外祖母的院中,而是在此地游荡?”
“说——”
兰絮眼眸微眯,带着探究和威胁之意。
“你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想干什么!这巨蟒从后山出来是不是跟你有关!”
兰溪挑眉,没再惯着她,“是与不是,跟你有何关系?”
“哀家来你王氏是做客,可不是来上刑!”
“连你们当家老夫人都对哀家客客气气,又是安排住处又是安排差使的,你一个排行十七的小辈,是以什么身份来猜忌叩问哀家?”
“你——”
兰絮气结,还要再辩。
兰溪打断她后面的话。
“刚才为了就你,哀家挨了这巨蟒一口,若再不处理,这伤势恶化……难免有性命之忧。”
“若哀家死在你们王氏,那你们王氏的一切筹谋,都要打个对折了!”
“回去告诉你们老夫人,给哀家请这王城里医术最好的大夫。”
“哀家如今头昏眼花身体虚弱,便先回自己院里了。”
兰溪说完,瞥着脸颊因生气而涨红的兰絮,心头对兰絮的身份又确定几分。
她的妹妹自小就是这么个德行,直脾气,一旦受了气,极容易上脸。
“你不用送了。”
兰溪又冷淡的吩咐两句,转身离开此地。
殷红的血迹沿着她那月白色的衣衫,滴滴淌淌地落在裙角上,背影孤冷中,带着难言的萧索。
兰絮看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
“你未免太过自恋了!本小姐什么时候说要送你了!”
……
兰溪回到庭院后,便摊在了那椅子上。
她完好的右臂强撑住半边身体,自己为自己扯掉那左肩上被撕碎的衣衫,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她从那暗格的药箱中找到了简单的止血药和金疮药,将伤口简单清理涂抹后,累极摊在八仙桌上,竟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是感觉有人在靠近自己。
双眸还未睁开,身上便添了一道暖意。
那鹤发盛颜的史老夫人,穿着一身枣色的华贵衣裙,站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毯子劈再她身上,而后压低声线吩咐身后的下人。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小小姐抬到床上!”
语气里,带着对兰溪压抑不住的爱护和疼惜。
一群废物,处理一条蛇罢了,其他人毫发未伤,她的外孙女竟然被咬下这么大一块肉!王府养那么多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看大戏的吗?
史氏又气又怒。
“不必——”
从昏睡中暂得清醒的兰溪,制止了史老夫人的动作。
她只道:“老夫人可将大夫请过来了?且先让大夫看看我的肩膀有没有中蛇毒。”
被咬一口也就是少块肉,养个把个月伤口便能痊愈恢复。
可若中了蛇毒,没有及时处理,只怕要出大麻烦了。
自然界奇毒那么多种,自然界的蛇类更是数不胜数,某些蛇的毒性是药石无医只能等死的!她可不想最后惨死在一条蛇身上!
史氏见她担忧,急忙安抚道。
“你放心,此蛇在后山圈养了近百年,虽然胃口大了些,但却没什么毒性,不会有生命之忧。”
“不过虽然没毒,但你女孩子家的,无论是脸上还是身上,都不能留下这么大的疤,不然将来嫁人——”
史氏一窒。
兰溪接过她的话,自嘲的冷笑。
“您怕是忘了哀家的身份了,哀家早已是嫁过人丧了夫,新帝亲封的昭容太后了。”
“嫁人?下辈子吧。”
史氏低头,看了看这貌美无双的外孙女,想到她的遭遇,心中隐隐作痛。
幼年丧母,青年丧夫,如今虽然身座高位,但因为身份限制,往后余生都要囚禁在后宫那个牢笼之中,她今年……才二十啊。
史氏忍不住劝道。
“不如你改姓来王家吧,或者史家。”
史氏认真道:“到时为你找个身份,你不必做兰氏女,也不必做什么孤家寡人的太后。”
“外祖母为你好好挑选这江南的好儿郎,将来让你十里红妆出嫁,嫁给这一等一的好男人。”
兰溪听她说完这话,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史氏。
“您确当不是在开玩笑?”
她好不容易熬到了女子的顶峰时期,手中重权在握,前朝后宫一呼百应,不用看任何男子的脸色,想提拔什么才子便提拔,怎么自在怎么活。
可这史氏……竟然要将她拖入女子成婚的深渊中,巴望着将来的她回到那三寸方宅之中,相夫教子,一辈子裹着小脚,永远走不出那内宅的天底?
做什么春秋大梦!
兰溪转过身,索性不再理她,冷笑着道。
“哀家需要的是大夫,不是您在这里和我口若悬河。”
“您若觉得无趣,这王氏上上下下千百号人都能逗您开心,您不必在这里受哀家冷脸。”
史氏没理会她的失礼,反而从怀中掏出一物——
正是被兰絮夺走的竹笛!
兰溪眸光微亮,她对这竹笛很有兴趣!
只是……
这位史老夫人此刻拿出这竹笛……
兰溪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
史氏叹声道:“今夜将巨蟒引出来的人是你吧。”
兰溪没有说话,任凭史老夫人指责。
“后山那等危险之地,多少毒蛇毒虫横生,你一个人怎敢轻易进去?”
“竟然还不怕死的招惹了这头巨蟒……能从它手中夺回一条小命,那真是万幸了!”
“你去后山做什么?”
史氏心中隐有猜测,“该不会……找兰衡那混账去了吧?!”
兰溪打断她,“哀家父亲是否是混账,您还没有资格去评判。”
“更何况,您不是保证了将父亲原封不动地送到我们面前……怎么就差几天了,你们还要将父亲拖到后山的危险之地……这就是你们王氏的诚意?若是这副态度,那合作之事我们也免谈了!”
反正下扬州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父亲已被暗卫安排着遣送回家。
妹妹虽然失忆了,但好在性命无忧,舞刀弄枪好不快活。
哪日记忆恢复了,想走也就是抬两只脚的事。
所以,再聊起合作之事,兰溪显得意兴阑珊。
自己那点小心思被外孙女这般揪出来,还用到了她那父亲身上,史氏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还是屏退了下人,认真告诫道。
“这竹笛是我从王絮儿身上看到的,她自称是从你这得来,你只知道这笛子能御蛇,你可知这笛子的来历?”
兰溪神色莫名,没有开口说话。
史氏为她解释起这竹笛的来历。
“前朝末代皇帝,也就是你们王氏祖先的父亲,是个昏庸无能的帝王,又嗜好美人,平生最大的爱好和乐趣,就是命官员去各地搜索绝色女子带入宫中。”
“其中,有一位南疆的少女,入了末代皇帝的眼。”
“那少女因为擅长吹奏笛曲,而被封妃,但她生养在南疆的一处部落中,真正的本事可不是讨男子喜欢,而是一手御蛇之术,堪称绝妙。”
“只是她一生无子,加上先王愈发力不从心,她便在宫中收了几个徒弟,将这御蛇之数传授给他们,也好留个根儿。”
“这被她佩戴了一生的笛子,自然也保留下来,由每一任学习蛇乐的传人保管。”
“这一代的传人,想必你也见过了。”
“就是你在后山遇到的那位矮瘦男子,青木君。”
“巨蟒冲进前院之事,是那青木君过来给我汇报的,他说他不认识闯入者是谁,但知有一张绝色的容颜。”
“如今在絮儿身上又发现了这笛子,那便做不了假了。”
史氏说到这儿,忍不住叹息一声。
“外祖母答应你的都会做到,你何必急于一时呢?”
这冠冕堂皇的话,听得兰溪禁不住冷笑。
“急于一时?若哀家不急于一时,只怕今日父亲就要进这巨蟒的肚子里了!”
她无比庆幸,今日冲动了一回,救回父亲一命,若再晚点儿,只怕父亲凶多吉少……
“所以,你将你父亲从后山接出来了?”
史氏笃定地问。
兰溪可不能坐实这事,矢口否认。
“接出来?接出来住在哪儿?”
“如您所言,那熟悉后山地形的青木君,都在巨蟒的威胁下,落荒而逃到前院,哀家一个弱女子,带着一身伤病的父亲,又能逃到哪里去?”
“父亲和我……在后山走散了。”
“此事,你们王氏要负责。”
这话,史氏断然是不信的。
可算来算去,天底下至亲之人,不过眼前之人了。
她没有急着去否认她。
而是道。
“逃出王宅不是本事,逃出王城才是本事。”
这王城,且不说城墙高厚成环形,难以逾越攀爬,城内所有人都是熟面孔,都是散落的监督者和探子,想瞒过这些人,悄悄离开此地,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