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大爷,该起了……大爷!”
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在耳边呼喊,焦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身前正杵着一张黑红交加明暗不定旳陌生面孔。
“谁?!”
他低吼一声,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身来。
“哎呦!”
那人发出一声惊呼,慌忙背过身去,讪讪道:“大爷,该起了。”
焦顺这才想起自己是在鸳鸯家,而身前这妇人则正是鸳鸯的嫂子。
回头看看被自己折腾的筋疲力尽,仍旧人事不省的鸳鸯,焦顺一面扯过亵衣穿戴,一面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那金文祥家的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下意识想要转身服侍,可想到方才看到的场景,转到一半的身子就又僵住了,只嗫嚅答道:“已经卯时一刻了。”
“卯时一刻?”
焦顺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看着窗外问:“那外面怎么一点亮光都没有?”
“回大爷的话,外面下雨呢。”
焦顺提上亵裤,光着膀子趿着鞋走过去推开了窗户,果见外面正淅淅沥沥不大不小的下着雨。
这时鸳鸯也终于被惊动了,半梦半醒的伸出条汉白玉似的膀子,在身旁徒劳的摸索了几下,又下意识唤了声:“焦大爷?”
“在呢。”
焦顺趿着鞋回到床上,拉着她手笑道:“我今儿还要去衙门里当值,暂时不能多陪你了——你就在家好生休息,有什么需用的只管让你哥哥去采买。”
说着,顺着那胳膊一路攀进了薄被里,同时伏地身子在鸳鸯耳旁,说了好些羞人又哄人的情话。
金文祥家的在一旁听了都臊的脸上通红,鸳鸯自也是羞的直想往被子里钻,偏又舍不得错过大爷的半句情话。
直到焦顺重新开始穿衣服,她这才抛去羞臊想要起身侍奉,结果刚坐起来就牵动了昨夜的伤口,一时小鼻子小眼睛的都皱成了团。
焦顺见状忙扶着她重新躺下,戏谑道:“今儿我自己洗漱就好,你且先攒着劲儿,往后少不得要用你的。”
说话间,那手又往被子里探。
鸳鸯听出他是一语双关,羞的缩进被子里再不敢露头。
焦顺这才起身穿戴整齐,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金文祥家的见状,忙也举着烛台紧跟在旁。
等到了外间,焦顺突然站住了脚,转头盯着金文祥家的脸上仔细端详。
金文祥家的先是下意识露出媚笑,但紧接着心里就打起了突兀,听昨儿的战况,以及方才的所见所闻,这焦大爷显然是没能尽兴。
如今他又盯着自己猛瞧,难道是、难道是要拉自己垫背不成?!
想到这里,金文祥家的险些就尖叫起来,可想到前几日的银票,和昨儿那一小捧的金豆子,嘴里又像是喊了浆糊,再也喊不出声来了。
再想想方才不小心瞧见的,心底竟隐隐有些……
这时忽听焦顺道:“老太太备不住会派人过来探视,你们等鸳鸯醒了就尽快把一切恢复原状——再有,你既是要装病,这脸上的气色总要好生遮掩遮掩,瞧这红光满面的,哪像是生了大病的样子?”
金文祥家的这才知道自己表错了情,心中忍不住暗暗腹诽,若不是方才看了不该看的,自己又哪会‘红光满面’?
嘴里却唯唯诺诺,拍胸脯保证绝不会漏出任何破绽。
这当口他男人金文祥也拎着柄油纸伞走了进来,陪笑道:“大爷,我那蓑衣小了些,怕是不太合身,这伞您就凑合用一用吧。”
焦顺接在手里迈步出了堂屋,在廊下打开纸伞径自朝院门走去。
金文祥夫妇也忙冒着雨追随左右,等到了院门口,金文祥下了门闩,打开道门缝探头出去看看左右无人,这才开圆了大门放焦顺出去。
一路无话。
等冒着雨回到家中,几个丫鬟都已经起来了,玉钏抢着给焦顺换了双官靴,小红捧来了熨烫好的官袍官帽,香菱从厨房端来了早饭,司棋则是给了焦顺好几个白眼。
焦顺边吃饭边和邢岫烟闲谈了几句,顺带科普了些后世听来的育婴小窍门。
酒足饭饱,乘车出行。
雨幕中的京城比平日还要寂静,偶尔遇到行色匆匆的车马,多半也都是衙门里官员——主要是内城这边儿,也见不着多少起早贪黑的苦力。
等到了衙门里,焦顺刚从马车上下来,旁边就闪出了贾芸的身影。
眼见这芸哥儿搓着手腆着脸,一副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焦顺就知道多半又是为那认义父的事儿,当下便道:“赵家送来的八字我已经让人看过了,并无什么忌讳关隘的地方——只是我家里如今不方便,干脆过两日在外面摆一桌,走个形势就算是定下了。”
说着,又在他肩头拍了拍,笑道:“放心吧,年底指定让你把媳妇儿娶过门!”
贾芸大喜过望,忙一躬到底连声道:“多谢义父、多谢义父!”
眼前这一幕,让焦顺觉得有种微妙的既视感。
嗯~
可能是最近巴结自己的人太多了吧。
领着亲爹和半个干儿子到了司务厅里,照例先看了尚书侍郎们的最新批示,确认没有需要紧急办理的上级命令,焦顺就打算先睡个回笼觉再说。
可一时又睡不着,便侧卧在春凳上拿刘长有近几日巡视完京城国企之后,刚刚提交的总结报告当催眠读物。
自从五月十八,工读生们正式分配入职后,焦顺就有心要去实地巡视一番,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可无奈公务私事纷沓而至实在是分身乏术,最后只得派刘长有代劳。
不得不说在写书面文章这一项上,匠官们和正经的科举士人之间,还有着相当明显的差距——后者虽然时常迷失在华丽文藻当中,但至少语句是通顺的,而且也能调动读者的情绪。
而刘长有这篇总结干巴巴的且不说,通篇还不清主次,颠三倒四不断进行重复描述细枝末节,看的实在是让人有些头大,所以焦顺才会把它当成是催眠读物。
当然了,真要是认真通读的话,还是能从中提炼出不少干货的。
总体来说,工读生们如同焦顺预料的一般,充当了军代表与工坊官吏之间的润滑剂、平衡木——因为焦顺提早做了小半年的培训,大多工读生做的还相当不错。
但也有一小部分人迷失在了人际关系的倾轧当中,拉着刘长有大倒苦水,表示自小到大学的都是手艺,如今却突然成了两头卖嘴皮子的,实在是干不来。
谷辳</span>焦顺已经把这些人单独列了个名单,如果入秋之后还不能适应的话,哪就只能调任其它岗位了。
再就是……
和焦顺最初设想的不太一样,军代表和工厂领导之间,并不都是勾心斗角的关系,还有一部分厂领导把军代表当成了明清时期的监工太监,唯恐被对方告到上面,对其是百依百顺逢迎奉承。
这种情况甚至造成了一定规模的贪腐现象,如果不尽快拨乱反正的话,这个由司务厅主导商谈出来的军代表制度,只怕就要变成众矢之的了。
正看的昏昏欲睡,栓柱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小声道:“大爷,新出的邸报到了。”
虽然这年头各种报纸铺天盖地,但自古流传的官方内部参考消息,也依旧没停——只不过上面的内容,很多都与通政司主办发行的夏报雷同,文笔反而还要差上一些。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免费且用料上乘了。
“拿来我看看。”
焦顺强撑着眼皮接过来,把正反面的标题大致扫了一遍,登时便兴趣全无。
上面最新的消息,还是五月底礼部突然发难,要求工读生们也要考科举入仕的事儿。
虽然皇帝早已经驳回了这个荒谬的提案,不过最近各大报纸还是长篇累牍的进行了报道评论,内容不约而同都是在支持礼部,大有要造势逼宫的意思。
朝堂上也不乏附和的声音,甚至就连工部都有不少官员明里暗里的表示赞同。
貌似当初皇帝想要大肆提拔匠官时,朝野间也是一样的套路,就不知道这回他们还能不能如愿以偿。
这些事情焦顺管不着也管不了,索性把邸报往脸上一蒙,冲着栓柱挥了挥手。
“等等!”
只是不等栓柱退下,他忽又想起件事儿来,忙道:“你去内坊瞧瞧,看有孩子玩儿的稀罕物,就先替我买下来。”
…………
就在焦顺盖着邸报呼呼大睡的同时,烟雨婆娑的缀锦楼上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缀锦楼位于大观园西面,紧邻着一片碧波荡漾的内池塘,自三月初就成了贾迎春的居处,她原本躲进这里自成一统,颇有些乐不思蜀,连姐妹们日常聚会都能推就推。
后来身边多了个春柳,三天两头的在家作妖,这才不得不时常出门躲清静。
昨儿托焦顺的福,大太太终于发落了那春柳,直接将她赶出了荣国府,贾迎春才又得以安心在家读那《太上感应篇》。
谁知道春柳虽然走了,大太太却亲自来了!
这邢氏先在贾迎春的陪同下,将缀锦楼里里外外逛了一圈,然后一面在二楼凭窗眺望,一面啧啧赞道:“怪道你二婶子进了这大观园,就舍不得出去了,明儿若得空,我也来住上两日。”
若是个会来事儿的,这时多半就该表示热情欢迎了。
贾迎春却只是低着头在那里捏衣角。
邢氏自讨无趣,也懒得再装腔作势,直接拉着贾迎春坐到桌前,正色道:“我今儿来你这儿,其实是奉了老爷的吩咐——他近日为你相中了一位青年才俊,对方也是咱们家的世交,保不齐近日就要派人来相看,你这些日子抽空做几样秀活儿,不用太多,但最好精细些!还有……”
邢氏絮絮叨叨的说了一车话,贾迎春却只听到了开头这几句,再后来她心乱如麻神情恍惚的,便一句也入不了耳了。
良久,她才死攥着帕子挤出一句:“不、不知是哪一家?”
“孙家。”
邢氏原本不想说的太细,但想到这事儿也瞒不了许久,便干脆开门见山的说道:“就是去年堵门骂街的那个。”
“是他家?!”
贾迎春吃惊道:“当初闹成那样,怎么如今竟还要、还要结亲?!”
“都是误会,解开了自然就好了。”
邢氏信口开河,又道:“他如今不比从前,已经得了津门水师的肥缺,是正三品的副将,往后前程不可限量,等你过了门就擎等着享福吧!”
贾迎春闻言又吃了一惊,她原以为自己要嫁的是孙绍祖的子侄,可听这意思却分明是那孙绍祖本人!
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开口质疑:“那孙将军不是已经三十多岁了,怎么还没成亲?”
“成过啊!这不是前几年得急病死了么,不过你大可放心,他如今膝下并无子嗣。”
再后面,邢氏又大肆鼓吹孙绍祖未来的钱途,饶是贾迎春这样并不聪慧的,也看出这桩婚事其实就是在贪图孙家的财货。
而有当初轰动京城的堵门讨债事件在,只怕到时候外面都会把这桩婚事当成笑谈。
这样一个立意就有问题,且又充满荒诞感的婚姻,真的能长久幸福吗?
迎春一时不由悲从中来。
愈发悔恨自己当初不该袖手旁观,致使错过了有情有义的焦大哥。
只是她如今再后悔早已经晚了,邢氏也压根不在乎她的想法,把该说的都交代完了,便自顾自的回到了东跨院里。
到了后花厅里,她正想进去禀报,就听贾赦在里面大发雷霆,骂什么‘不识抬举’‘我看他分明是找死’之类的言语。
邢氏忙站住脚,等管家秦显满头大汗的从里面出来,这才小心翼翼的进了门。
因见贾赦坐在那里呼哧呼哧的喘气,邢氏忙上前斟了杯茶,畏畏缩缩的探问道:“老爷这又是跟谁?”
“一个不知死的呆子!”
贾赦没好气的回了句,旋即岔开话题问道:“你和迎春说了没有?”
“该说的都说了!”
邢氏忙道:“不过我看她似乎有些抵触,毕竟先前……要不这样,明儿我去院子里住一晚,到时候好生劝一劝她。”
贾赦把眼一瞪:“有什么好劝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难道还敢忤逆不成?!”
邢氏被呵斥的直缩脖子,可想到和焦顺的约定,还是硬着头皮道:“她自然不敢忤逆老爷,可我去劝几句也费不了什么事,要是二丫头能欢天喜地的嫁过去,岂不更好?”
“嗯~”
贾赦捋着胡子沉吟了一会儿,无所谓的点头道:“那就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