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法神惊讶看向地神,不解道:“上神……”
“那妖孽非比寻常,又已经隐匿进了镇中。我观赤真子并未有控制住它的把握,若是将它逼急了……”地神闭目道,“让它逃了,也比让它害了镇民性命强。”
……
数日过去,赤真子仍然没有追索到食梦貘的踪迹,地神与负责巡查的神明对此也一无所获,若非仍然有精神受损的病人出现,证明了食梦貘仍隐匿在镇中,地神几乎要真的以为它已经逃走了。
这几日来,因精神受损而生病的镇民少了许多,望月的药囊虽然未能彻底阻止食梦貘,却也拖慢了他吸食凡人精神休养伤势的速度。
虽然如此,假如这食梦貘一直隐匿,慢慢通过吸取凡人精神恢复,赤真子寻不到它,也拿它没什么办法。
可食梦貘不会如此打算的。
它现在还无事,只是因为逃得太快太急。除了赤真子暂时没有人追上来。若是在水固镇中停留得久了,等到神庭中擅长梦境领域术法的神明追上,它可就再也没有逃亡的机会了。
赤真子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愈加警惕小心。困兽犹斗,更何况这食梦貘性情狡诈凶戾,它现在安分停留,绝不是自暴自弃,只怕别有后招。
距离神庭所派遣的神明追上来的时间越近,留给食梦貘的时间就越少,它所拼死反击的可能性,就越大。
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是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呢?
赤真子思绪微动,忽然想到一个白衣乌发、气息纯澈的身影。
如果是那位修士……这样强大的修士,就算不擅长梦境类的术法,必然也能够带来极大的帮助。
可他并不知晓这位修士的身份,也就无从寻找。不过,地神掌管一方,或许会知晓他的所在。
赤真子于是再次拜访地神神庙,询问那日在城门外擦身而过的修士身份。
“……白衣士人?”地神困惑皱眉。
赤真子点头:“他身上气息清冽纯澈,世所罕见。且收敛之法也尤为精妙,若非他有意,我绝对无法查知他的存在。”
那白衣士人的形象可能只是一个临时的幻化,故而赤真子将重点放在那身清冽独绝的气息之上。
然而地神思索良久后,还是毫无印象。若那位修士真如赤真子所形容的那般出彩,他绝不会没有印象,除非那位修士在每次前来水固镇中时,都有意收敛了气息。
赤真子无奈而去。那位修士或许只是附近的一位隐修,这样的话,就更不好寻找了。虽然地神答应追查,但赤真子并不抱多大希望。
在赤真子离去后,地神却来到了一个地方。
若那位修士收敛气息之法精妙到连自己也无法觉察,那这水固镇中,也只有一位有可能查知他的存在。
那是位远比他要悠久得多,也强悍得多的尊神。
……
竹林内,水固井旁。
井边琴声悠悠,井中水声隐隐。
两声相和,自在悠然。
井中水声忽然一停,孟怀哼了一声,道:“扫兴的来了。”
余简停了手中琴,转头向外看去。
竹林道中,地神缓缓走了进来。
地神也不是有意压着步子,他对井中的这位淮水神君,实在是有些棘手为难。
自两千四百年前,淮水神君被关押于水固井中后,地神除了自身的职责外,就又多了一项任务——作为淮水神君的看守。
这项任务原本也没什么可为难的,水固井的封印中有大天尊的力量,寻常人根本无法解开。若是来了有能力解开封印的人放出了淮水神君,那也不是他一介小小地神所能阻挡的,也不追责到他身上。
地神所要做的,只是在万一淮水神君出逃后,及时发现并上报。
最初的时候,地神与淮水神君相处的还不错。淮水神君是掌控淮水的大神,沿岸流域皆为辖域,远不是他这个一镇地神所能比的。神君虽然被囚,却不会迁怒于他这个小小看守。
在淮水神君刚刚被囚禁在此地后,地神就常常前来拜访,等到与神君渐渐熟悉,他便试探着向神君请教修行上的问题。淮水神君久困无聊,也乐得偶尔有人来陪他闲聊,对地神的问题并不吝于解答。
因为这个缘故,虽然淮水神君不承认,地神心中却是将他认作半师的。
然而后来,余简修成鬼神后又来到了这里。
地神对余简并无恶意,可余简一心想要放淮水神君出来,在这两千多年里想尽了法子,也写了无数表文意欲上表,改变淮水神君的审判结果。
地神一封都没帮他上奏过。
这件事也不能怪地神,余简是由人所转化的鬼神,思维还停留在凡人的阶段,他所写的表文虽恳切真挚、情理深厚,但从根子上的思路就错了,又怎么会有用呢?就算地神帮他递上去,也不过是徒增笑话罢了。
这些淮水神君也是知道的,因为余简为此荒废修行的事,他们已经争执过许多次了。
余简从来不听他的。
淮水神君被囚于井中,对余简无可奈何,只能干瞧着他一个劲儿地向地神使劲儿。
地神:……您的要求小神做不到啊!
淮水神君拿余简没办法,于是也向着地神使劲儿,指望他能劝服余简。
地神:……小神真的做不到啊!
余简在想办法让淮水神君减免刑期这件事上简直固执得可怕,他虽然只是一弱小鬼神,却是淮水神君的至交好友,地神拿他没办法,夹在两人中间被折腾了个够呛,最后,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躲着余简。
结果,这两千多年下来,淮水神君嫌他没用,是越看他越不顺眼。地神无奈,也只好尽量少出现在淮水神君面前,尤其是每次余简来到水固镇中的时候。
前一阵子,余简又来到了水固镇,地神这几日便特意避开了水固井附近。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想来余简应该已经离开了。
只希望,这几天能够让淮水神君的心情好上些许。
地神缓着步子走进竹林中,正琢磨着怎么对淮水神君开口询问时,忽然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儿?”地神脱口而出。
“他为何不能在这儿?”井中不高兴地诘问道。
“小神不是这个意思……”地神不由尴尬。
正想解释时,余简已然起身,向他拜道:“此前简心有执念,所行偏执,给尊神添麻烦了。”
地神忙道:“道友与神君知己情深,义气慷慨,令人钦佩,哪里算得上是麻烦?小神位微力薄,未能有所帮助,心中实在惭愧。”
井中传来一声满意的轻哼。
地神虽好奇余简此次为何能够停留这么久,却没有多问,他有更重要的事情相询。
趁着此时淮水神君心情好,地神忙将赤真子所言之事向他描述了一遍,询问道:“……不知神君可感受过这样一位修士?”
听完之后,井中静了下来,余简的面色隐有古怪。
地神不解,正待追问时,井中笑道:“你不是好奇余简为何能停留在这里?”
地神凝神细听。
“正是你所形容的那位修士相助。”淮水神君道,“那是位连我都看不透的神明,你若能请他相助,那这几日祸乱镇中的小妖,不过是手到擒来。”
地神闻言不由心喜,追问道:“神君可知如何寻找这位神明?”
“我可不知,每次都是他来此寻我的。你这一档子事,还是自己想法子吧,不要太指望能找到他。”淮水神君道。
地神心中难免失望:“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你就算寻到了他,又有什么能够打动他令他出手相助的呢?”淮水神君问道。
地神默默不语。若那神明真如淮水神君所言,他的确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动对方的。
至于救人性命之类的话,更是不必提,地神清楚,这样的神明其性情凌冽之处,是不会被凡人的性命所打动的。
众生在这样的神明目中一律平等,凡人与他们所蓄养宰杀的牲畜、妖物鬼类与正途修行者,在这样的神明目中也无甚区别。
那是一种博大到近乎冷漠的胸襟,一种高旷到几如无情的宽宏。如日月普照众生,平等地落在每一个生灵身上。可这些生灵就算是尽数消亡,对日月的运转难道又有什么区别吗?
就算不提这样高不可及的神明,只瞧眼前这位淮水神君,又可曾将庸城中四万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对于寿命悠久的龙君来说,他看待凡人,又与凡人看待朝生暮死的蜉蝣有什么区别呢?
“他愿出手助我,恐怕也只是游戏人间一时兴起罢了,你也不必失望,就当从不知晓便罢。”淮水神君道。
地神苦笑。神君不受香火、不理凡尘,自然也能轻易放下。可是自己受一方百姓香火供奉,又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怀抱着一丝希望,地神最后问道:“那妖孽凶残,神君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吗?”
“我被囚于此,又有什么办法?”井中淡淡道。
地神心下暗叹,收拾好心绪,向他们拜别:“打搅神君了,感谢您为我解惑。”
地神离开后,余简问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井下传来一声水波,孟怀道:“赤真子实力不弱,若能找到那妖物,解决它不过翻手而已。他们所缺的不是力量,而是如何寻到那妖物。地神对此地掌控最密,若连他都找不到,也就少有其他人能找得到了。”
他没说的是,若真想要找到那妖物也不难,有得是法子逼它不得不现身或无处可藏,可这样的法子势必会迫得那妖物发狂,到时免不了伤亡镇中百姓。这种法子地神不是不知道,但他不会用。他想要的是能直接找到妖物,在对方来不及反应不至伤害其他人时解决它的法子。
“我知你心软,但此事有凶险,你莫要掺和。”孟怀道。
余简叹了一声。
余简点头。他自然是知晓的,自己虽然是个两千多年的鬼神,但一直荒废修行,比之地神更是远远不如,又怎么能处理得了连地神都为之棘手的麻烦呢?
除非那位上神这几日正好有闲来到镇中,他或许可以请求上神出手相助,可是对于自己是否能够说服上神,余简没有半点把握。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有联系到那位神明的方法。
若是知晓对方的神名,还可以焚香祷之,祈盼神明能够听到他们的祷告。可余简细思,他们这几次见面,那位神明竟然并没有留下过自己的姓名。
是因为自己的缘法不够吗?余简暗叹,自己能够得到上神相助,得以留在此地修行,已是幸运。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机缘……
……
鲤泉村,身高不过三尺的铜豆正站在漓池的神仙牌位前,认认真真地拜了三拜。
插上香后,铜豆奶声奶气道:“神仙,我要跟二哥一起去给您挑木料啦,二哥说要给您修修栏杆,还不想带上我!”
“他说我早上起不来,可我今天特地起了一个大早,他没办法才答应带上我的。我二哥木工可好了,就是眼光差一些,挑的木头虽然结实,但都不好看,您放心,我给您挑的木料,保证又好看又结实!”
铜豆絮絮叨叨半天,外面传来郑黍一声喊:“再磨蹭,天就要黑啦!”
铜豆赶紧道:“二哥骗人,天才刚亮呢!不过我得走啦,神仙再见!”
说完又拜了一拜,吧嗒吧嗒跑了出去。
“二哥二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水固镇啊?”
“天黑之前吧。”
一大一小的声音渐渐远去。
李宅之中,盘坐于青石之上的漓池倏忽睁开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