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英顾不得朔月,指尖捏决,法力运转,警惕地环顾四周分析阵法。
他虽然自傲,却也是个十分谨慎的人。若非如此,在飞英所出身的那种门派中,他恐怕早就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飞英眼下所落脚的这一处地方,虽然表面上看去只是一座普通的宅院,但四周早已做下了许多隐秘的布置,但凡有法力波动,便会被他察觉。
什么人能够瞒住他的布置,在他眼皮子底下布下这等困阵?
飞英心如电转,虽然尚不知布阵者修为如何,但对方必然对自己的情况早有所知,还不知道有多少暗手在等待自己。
心念至此,飞英果断出手,磅礴的血煞法力凝聚在飞英掌中,轰然撞向阵法薄弱处。
飞英所击之处倏忽显出一根根柔软青黑的细丝,其上凝聚着怨戾的鬼气。飞英手掌刚刚触到这些细丝上面,忽然感到一阵冰寒刺骨的锐痛。他心中一惊,闪电般收回手掌,看向掌心。
掌心之上,赫然印着几根青黑色的淤痕。
飞英很熟悉这种痛楚,这是冤魂反噬造成的伤痕,可他这类以冤魂戾气所炼制的法宝无不处理妥当,这反噬又是从何而来的?
以怨戾炼制的法宝固然强大,但若自身压制不住法宝,其反噬之力也分外难以处理。
不管这反噬从何而来,但他也已经试探出了,这阵法的布置者力量远不如自己,他有得是手段处理这种反噬。
飞英面色一狠,正要强行破开阵法,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怒喝:
“果然是个隐匿的邪修!”
这声怒喝在刚发出时还在远处,在话音降落时已经入了困阵之中。一方大印轰然向飞英压下!
大印质如黄玉,由地气凝练而成,坚实厚重非常,其上又有香火念力缭绕,聚一方土地中生灵之念,凝地神数千载功德神力。
台吴地神怎么会来到这里?!
飞英心中惊怒,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只来得及运起一件法宝匆忙应对。一道血色光罩瞬息激发,覆于身周,其上怨煞凄厉,一道道血色幽影飞掠不休,不知是害了多少生灵精魄炼制而成。
地神神印轰然撞到光罩上,飞英一震,面色陡然涨红,一口血喷到光罩上。飞掠的血色幽影愈发狰狞,一个个厉啸着迎上了神印,将之阻住了片刻。
飞英借此片刻喘息之机,正要另施手段,困阵中突然响起一阵怨戾深重的虫鸣声。
此声一出,血色光罩上的怨魂幽影霎时躁动起来,竟有了反噬之意。
飞英面色愈发难看,不得不打断手中施展了一半的法决,强行镇压下法宝反噬。
他心中恨得厉害。台吴地神不知是怎么得到消息的,竟然突然出现,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幸而此地并非台吴地神辖域内,地神无法借台吴地力,否则他恐怕已经被地神拿下了。
若仅是地神来袭的话,飞英也不必狼狈至此,他有得是手段可以与地神周旋,可偏偏还有个布下阵法不知躲在哪里的怨鬼窥视!
这怨鬼修为不高,却可引动他炼入精魄的法宝反噬,一下子令他大半手段都被废去,束手束脚不敢施展。
台吴地神难以对付,欲要解决眼前的困境,必先除掉这只怨鬼!
飞英横心发狠,身上血光骤浓,硬抗着挨了地神几下,并掌如刀,骤然斩向困阵。
台吴地神看出他的打算,冷笑一声,一道厚重土墙拔地而起,拦在飞英面前。
却不想飞英化作一道血光,倏忽一闪,便穿过了土墙。他来此地冒险,怎么会不提前做好遭遇台吴地神的准备?
飞英再次现身时,已经出现在了距离困阵不过三寸的位置。他面色已经变白了许多,这本是他准备用来从地神手中逃脱的手段,消耗甚大。飞英没有迟疑,一道血刃从掌缘发出,瞬息劈上了困阵!
空中无形之处霎时生出了一片青黑细丝,在阻拦血刃时震动不已,发出阵阵虫鸣似的嗡鸣声。
青拂被迫现身,这困阵中利用了因果的力量,神明一笔延因果,亦在其中点入了无形的力量,正是靠着这些力量,青拂才能避开飞英的感知,在此布下困阵,也是因这因果,她才能引动飞英的恶果反噬。
然而神明威神强大,青拂自身却力弱,复仇终究靠得是她自己。
困阵几乎要被飞英破去,青拂不得不现身稳固阵法,她双目中生出青黑之气,背上隐有虫翅显现。
朔月早在地神出现时就悄悄隐藏了起来,这困阵只针对飞英,然而她身上还有飞英的血蛊,飞英想要借此控制她容易得很,更何况,刚刚飞英对她的那一番审问,也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朔月并不确定自己一定能逃出去。
再等一等,朔月在心中告诉自己。她在冥冥中有种感觉,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够结束这六百年心惊胆战的生活了!
在看到青拂后,朔月蓦然想起了她的来历。
飞英曾经有一阵突然转变过行事风格。他不再捕捉妖怪炼化精气,那些以精魂炼制的法宝也都收了起来,满身凶戾血气逐渐收敛得难以让人觉察出痕迹,倨傲冷漠的目光也变得平和宁静。
他仿佛不只是在隐藏自己,而是真的想要做出改变,像一个四处游历的正道修士一般,甚至偶尔会随手帮助一些人。
有一次,他们遇到了一个寻子的妇人,飞英道人将一对青蚨钱送给了那妇人。
青蚨钱并不是什么珍贵的法宝,大约是飞英道人早先用来练手制作的法器,除了能够多出一枚永远可用的铜钱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功效。
那青蚨钱上沾染着灵虫母子对飞英的怨恨与执念,他在将青蚨钱交到那妇人手上时,或许确实升起了一丝半毫的怜悯与善意?
朔月那时只觉得自己渐渐有些看不懂飞英道人了。难不成,这个凶恶残暴的道人,竟真的要弃恶从善吗?
可伪装得再久,也只是伪装而已。
飞英的“弃恶从善”,不过是他为了达成目的的手段。
……
朔月认出了青拂,飞英自然也认出了她。
这化鬼的妇人,大约是因为青蚨虫的缘故,才前来寻找他的麻烦。
飞英苍白如纸的面色愈发冷厉,失去血色的唇间却吐出温和哀切的蛊惑之语:“你的孩子找到了吗?我曾经帮助过你,你便是这般回报我的吗?”
“不要听他说话!”朔月冒险出声提醒道。
飞英所说的话并非普通的言语,那其中有他修行的蛊惑韵律,能够动摇人的心神。
然而朔月的提醒还是晚了些许,青拂面上神色恍惚,生前的记忆在她脑中浮现。她没有钱,后来便靠着乞讨一路寻找她的孩子,连眼睛都哭得快要瞎了,只能看见模糊的光影。
然后有一个人,给了她两枚青蚨钱,教导她该怎样使用它们。
她在后来无数次使用青蚨钱,按照那个声音所教,换回来一块饼、一碗水,那就是这个人的声音!
青拂的心生出一瞬间的动摇,心念既然改变,因果也便改变,将飞英困在原地的困阵忽然不再那样圆满无隙。
台吴地神急追而上,一印打在飞英的背上。
飞英身影轰然化作无数血影,向困阵四面激射。
一部分血影被青黑细丝拦住,瞬间破灭成青烟,一部分血影被地神截留,生生打灭消失,但还是有一部分血影穿过了地神的阻拦,从困阵之隙中逃了出去。
台吴地神身形一闪,便追了出去。青拂面色数变,方才重新平复。
她不只是妇人青拂死后的鬼魂,也是青蚨虫母子的怨戾与执念。她难道要感激飞英杀死另一对母子,来帮助她寻子吗?
青拂面上生出戾气,同样闪身沿着因果线追了上去。
方才还打得激烈的院落眨眼间便空寂了下来,朔月趁机逃了出去。
她认得刚刚飞英最后出逃时化身万千血影的法术,那是一种代价极高的解体法,在法术之力尽后,飞英必然会重伤虚弱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只要自己与他离得足够远,飞英就无力操控她体内的血蛊。
这就是她六百年里所等待的时机,最好的时机!
……
望月这几日一直隐藏在飞英道人所寄居的宅院周围,她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触动了漓池上神所说的不好结果,也不敢放松警惕,于是时时刻刻小心观察着那里。
越是观察,她便觉察出越多的细节,那飞英道人虽然伪装作正道修士,但望月却越来越看得出他究竟是个怎样可怕阴狠的修士。
朔月落在这样的人物手中,令她心中时时煎熬不已,冥冥之中与朔月相牵的因果线几乎无时无刻不在震颤凝聚,牵引着望月渴望前去救出朔月。
那因果线上,同时笼罩有清冽宁和的力量庇护,冥冥之中催动望月冷静。
她纵然内心焦虑,但越焦虑,便越按捺,告诉自己要小心谨慎,既然漓池上神已经说了,她与朔月终有重聚的时机,那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忍耐,静心等待时机。
这一日,望月正如常谨慎观察飞英宅邸,却见那一连平和了数日的宅邸中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力量波动,不过片刻,台吴地神又匆匆赶来。
望月正心中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又见无数血光从中飞射而出,不见了踪影,台吴地神紧随其后。
冥冥之中,因果线骤然一震。
望月心中霎时生出一个心念,时机到了!
……
大青山余脉,李府之中,神明突然停下讲道,目光遥遥,似落在无尽远处。
坐在石阶下白眉白须的老猴结结巴巴地开口问道:“上神,您在、在看,甚?”
在漓池这里修行许久,这老猴终于也炼化了喉中横骨,得以人言,只不过因为从未开口说过人话的缘故,现在还不甚娴熟,讲话有些磕绊。
漓池目中神光崭然。在得到第三根七情引,又以七情将之凝练后,他的力量又有所恢复。
世间如茫茫大雾的因果在他目中,如剥丝抽茧般一一淡去,最后只留下寥寥数根因果。
青拂与青蚨虫、赤真子与食梦貘、望月与朔月、这些与他牵扯的事件原本看似毫无关联,最后却又以这样的方式汇聚到一起。
因果、命数,万般纠葛其中,如人处网中,不动则不触。心动意动,一丝黏着,便牵扯整网,越是挣扎不休,便越是缠身难脱。
可纵使人不动,网也不会动吗?
众生长于此方天地,如困蛛网,纵使持心不动,若起风了呢?
漓池收回目光,抬手接住一只被山风卷落的小虫,忽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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