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教?”台吴地神皱着眉琢磨了半晌,不是因为从未听说过这个教派的名字,而是因为类似的名字实在太多了。
这世上大小教派势力林林总总,若不是以道场之地命名,便大多爱沾上些与自身修行之道相关的字眼,一是为了彰显自身表明来历,二是为了时时能够自我提醒,出身此门,便莫要忘记了自身之道,不要走上偏斜之路。
道妙玄微、清净虚无,这类都是起名时常用的字词,“玄清”这类的名字可太多了。
“有名字就可以请托朋友们帮忙查查,只是不知道查到的是不是正主了……”台吴地神慢慢说道。
赤真子摇头:“只怕能查出来的都不会是正主。”
台吴地神也知道这点,不过是尽人事罢了。
赤真子又道:“卜算结束之后,那半缕气息就自动消散了。我那好友同我感慨,这气息的来源被不知什么人施加了大手段,若非有高明的修士出手,这一缕气息都是无法单独凝聚出的。”
台吴地神眉头越皱越深,取出之前赤真子交给自己的那半缕气息,再次细细审查,然而却仍未能看出什么,不由一叹。
看来与玄清教有关的一切都已经被大能为者出手遮掩了,他这将功赎罪的路子,注定无法走全了。
“这件事水太深,能查到这些已是不易,你将现有的这些上报,想来不会被怪罪多少。”赤真子安慰道。
台吴地神点头,他心中也知晓,在事情刚发之时,谁都没想到这件事背后会牵扯到这么深的水,现在他查到的这些足够交差了,虽无法全部抵消他的罪责,却也能令他比之前好过不少。
台吴县受难,他为此地神明,又多年受此地人们的香火供奉,人们的哀苦愤懑重如山石,他力量神识也受到影响,虽然没有真正受伤,但这段时间里,他的状态与强行压制伤势也没什么不同了。
如今这番磨难终于快要结束,至于之后的事情,那就不是他这个一县地神能够伸手的了。想到这里,台吴地神心中有些轻松,也有些遗憾。
食梦貘害了他辖域内半数之人性命,此仇他大约是难以亲手相报了。
台吴地神压下浮动的心神,向赤真子认真道谢:“此事还要多谢你。”
无论是这气息,还是推算出的玄清教名字,全是依靠赤真子才得到的,若没有赤真子的帮助,他可真就一点头绪都没有了。
“我也是得了贵人相助。”赤真子摇头道,“说来惭愧,那食梦貘手段非凡,我当初险些被他走脱了去,差点酿成大祸。”
此前他们急着追查,赤真子也并未详说他这一路近乎贯通了大半个卢国的追捕过程,现在此事终于有了了结,台吴地神也不由好奇起来,追问道:“贵人?”
赤真子就把这一路的事情详细说了,在说到前去拜访隐居于大青山余脉之中的漓池之时,赤真子忽然一顿,问道:“对了,在前去拜访那位神明之时,我见山林之中灵气丰盈清静祥和,似是被以大手段改造过。这等手段虽难得,却也没有多厉害,同去的水固地神却十分震惊……”
赤真子将当时的情景一一道来,当初他心中记挂着食梦貘之事,虽然受到水固地神的提醒,却并未细查山林有什么不同之处,后来因为急着回来,也没有向水固地神询问。这件事便成了他的疑惑,正好此时向台吴地神请教。
台吴地神若有所思,又追问了几个问题,在赤真子回答后,他愈发验证了心中猜测,神色不由庄重起来:“若我所猜不差,那位神明对周围的改变,并非道友所以为的普通手段,而是真正的造化!”
赤真子闻言,心中有了猜测,双目瞪大:“道友的意思,莫非是……”
台吴地神点了点头,感叹道:“承恩于天地,亦反哺于天地。道友是仙道修行者,求得是大自在大逍遥,内修己心,要达到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神明享天地之德位,外修功德,不可忘却本真只求力量,要担得起天地的责任。”
“然而世人多受天地恩泽,少有能回报之处。如今人心浮躁,能记得感念天地恩德已是不易,凡人重利益,修士重修为,纵使行好事、积功德,自问本心,有多少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与渴求功德的好处,又有多少是真心感念而行善呢?”
台吴地神说到后来,声音渐渐低微,他同修神道,一时有所悟,心境如受洗练愈发澄明,想到自己此前在认为此事了结之后,如摆脱了大麻烦般的轻松,不由生出惭愧来。
天地间的神明,有不理众生不受香火,只管梳理天地镇压命气的;也有受人香火供奉垂听祈祷,教化一方庇护百姓的。受人香火供奉是他自己的选择,看重香火提升实力的是他,如今对香火磨难心生厌烦的也是他。
他在食梦貘之劫发生后的行事虽小心谨慎再无行差踏错,但有多少是因为畏惧神庭的惩罚,又有多少是真心悔悟呢?他的行为在外骗得了他人,他的内心却骗不了自己。
这几日他只顾着追索食梦貘背后的势力线索,却对安抚辖域内受难的百姓不甚上心,就连那些因此搬迁出台吴县中的百姓,也是严格审查居多,安抚慰偿居少。
台吴地神一念既通,受香火影响的困苦也轻松了许多,但他反倒有些坐立不安,心中念头催他想要立即去弥补。
修行亦是修心,修为越到高深处,越要注意自己的心念,一念走偏行差踏错,便会造成困锁自己的瓶颈,若不能明悟,困到寿命尽时仍不明所以也是有的,若是越行越偏,走入邪路也是有的。
索性他如今明悟的还不算晚,若是等到此事对台吴县中人们的影响彻底结束后,那才是真的没有了弥补的机会。
“恭喜道友,谢过道友。”赤真子为他也为自己真心而喜。
他看出台吴地神有所悟,赤真子听到台吴地神刚才的肺腑之言,也是对自己心境的一次审视,拂去几粒尘埃,便是日后修行路上少去几分艰险。
台吴地神继续道:“便如同仙道一般,修到最后虽随心所欲,一言一行也莫不合乎道。神道也是如此。我等修行吸纳天地灵气,而这等神明却已达到了反哺天地的境界,哪怕是在修行,一举一动间也莫不在利益天地。这是神道极高深的境界,不止需要修为境界,还需要慈悲大愿。”
赤真子闻言,不由随心赞叹向往,赞叹过后,便将之后真正见到神明的经历讲了。
台吴地神闻言一面感叹欢喜,一面细细思索,他成为地神已久,虽不敢说认识全天下的神明,但心中对神庭中挂得上名号的神明也是有数的,可他却从未听闻过哪位神明如赤真子所形容的一般。
那样强大独特的神明,若是神庭中人,必然是挂得上号的,莫非是一位并没有加入神庭的天神?
台吴地神如此作想,便也如此问了。
赤真子笑道:“我也如此猜测,那位神明气息纯澈清冽,举止合乎自然,虽然名声不显,但想必是位隐居已久的正神。”
台吴地神叹道:“恨不能亲去拜访一谢。”
两人感叹过后,此间事了,台吴地神便准备前去弥补之前的过失,正欲与赤真子告别。
“对了,之前险些忘了一件事。”赤真子忽然唤住台吴地神,严肃道,“在我祖师闭关之后,我那好友心中忽动,便随心起了一卦。卦象结果模糊不清,只大约能够推算出:天地间将生大不祥。”
……
“玄清教……天地将生大不祥……”李府之中,漓池喃喃道。
他指尖停着一只纸鸢,这是赤真子用来传讯的法术。
“上神?”后李奇怪问道。
上神此言说得极轻,院子里此时又是难得的吵闹,若非他是宅灵,恐怕也要没听见了。
山中那白眉白须的老猴福缘深厚,在寿命将尽时遇到了漓池上神,现在不但寿命有添,也炼化了横骨,终于可以开口人言。
他与小鼠文千字不同,文千字是当时得了机缘,虽然只能说《千字文》中的内容,但也从来不打磕绊。
老猴却是实实在在的从头学起,现在讲话还不利索,需要练习。其他人瞧着热闹,便都凑过去同他说话。话最多的就是谨言,说起来又快又急还没个停,一会儿就把老猴憋得一脑门子汗,若不是毛厚,就能瞧见他那憋红的脸了。
白颊小猴骤然从树上扑了下来,拦在老猴面前,张开爪子冲围着的其他人龇牙咧嘴做出威胁的凶相。
它虽然聪明,但到底灵智未开,此时只以为是他们在围着欺负自己的祖爷爷。
老猴一把将它薅到身旁,唧唧吱吱猴言猴语地训了起来。别看它卖相老,真论起年纪,谨言足够当他祖爷爷了!
谨言一点儿都不生气,他在白颊小猴儿刚扑下来后就顺势退开两步,他还挺喜欢它的。
“别骂呀,它还小,懂什么呀?慢慢教就好了嘛。”谨言很有长者风范地帮小猴说话。
老猴挠了挠脑袋,咧嘴道:“谢、谢谢。”
漓池收回目光,对后李道:“无事,是赤真子传来的消息,有关那食梦貘的后续。”
后李恍然。
当初漓池上神在此事上给予了他们帮助,赤真子在事了之后将结果告知,也是出于情理应当之事。
后李并没有太强的好奇心,上神没有细说,他也没有追问。
漓池点了点手上的纸鸢,它便化作一道符纸,倏忽自燃了起来,转瞬间便散成了点点火光飞散熄灭。
他目光遥遥落在远处,不知看到了哪里,对丁芹道:“望月快要回来了,你去迎她一迎,让她莫要入水固镇,先来这里一趟。”
正同老猴说话的丁芹连忙起身应下。漓池在她身上遥遥一点,丁芹便感觉自己心中冥冥知晓了望月的所在之处。
丁芹离开后,漓池又环视了一圈院落中,道:“好了,你们也离开吧。”
他的声音平静地落在每个生灵耳中,除了游在灵池中的银鱼,其他存在都连忙起身,安静揖礼离开。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平静,漓池回到房间内。
他感觉到,赤真子所带来的消息,又将再一次触发他的梦境。
神明于榻上斜倚闭目,云雾自生,起涌舒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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