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之月,生气方盛,阳气发泄。桐始华,虹始见,萍始生。鸣鸠拂其羽,戴胜降于桑。
闵地多梧桐,郊野桐林下,采花女嬉笑隐隐,藏在一片层叠可爱的绿意中,天真而无忧。
这里是炎君庇护的地方。
闵地有二宝:火壤、桐花。
桐花是闵地梧桐六月所开之花,越靠近腹地的梧桐越好。佩之可以辟瘴,服之可以解毒,虫蛇不侵,邪祟不近——当然,这是只有炎君圣所当中的桐花才有的效果,圣所之外的桐花,虽也有些效果,但远不及此中桐花。
除了此用之外,还可以取花上白毳,以此织布,洁白不污,名为桐华布。上好的桐华布水火不侵,能避风寒。纵然只着一层桐花布衣,在严冬大雪之中,也不会觉得寒冷。
火壤是闵地的土壤。闵地的土壤多为赤黑之色,松软柔细,其上作物健壮饱满。火壤之中似蕴火力,使植物不惧严冬酷寒,每年可以多种一茬。据闻在炎君圣所当中,若是赤脚踩在松软的黑色土壤上面,会有点点赤红的火星迸溅出来,暖烫却不会烧伤生灵。
据闻……
在闵地无数传闻当中的炎君圣所,正位于闵地中央。那里有一片极广袤的梧桐林。
这一片梧桐林与世上所有的梧桐都不一样——沿着它们的树皮纹路与叶脉,生有丝丝缕缕的暗红色。越往里去,梧桐便越高大,这些红也便越多越艳。等到了梧桐林中央,则成了一片高大茂盛的火树,最中心的那一颗树身宽阔似墙、高起冲霄,片片树叶艳烈如火,庄严雄浑地立在闵国的大地上。
炎君坐在梧桐一条粗壮的枝桠上,一条枝桠就像一条宽阔的路。
他的手贴在树干上。化芒就沉睡在梧桐之中。
十二万年前的大劫之中,化芒为保存下炎君,虽受重创却仍将余力交付与他,致使自身沉眠至今。他的状况比白帝要严重得多。白帝虽然也一直在金雷池中未出,但那是自主有意识地休养,他可以将自身之力借予神庭诸神使用,也可以从定中分神降下阻拦殷天子。化芒的沉睡,却是不得不。最近化芒终于有了将醒的迹象,然而却始终差着一筹。
这一筹,也许又是不知多少岁月。
长阳给了他一点思路。
化芒的道蕴生机,绵延不断生息不绝。长阳的道有阳和之气,其气上升生机勃发。在化芒的道上,长阳的确会比他更敏锐。
“水滴虽可穿石,却未必要始终如此。而今之阻只剩半指薄壁,可以积力,以浩荡之势冲开阻塞。谷雨之时,阳升阴降,交汇而落生机之雨,雨落大地,土膏脉动,化芒。”长阳对他说道,“这是一年当中,天地之气最宜化芒之力的时候。”
若在这段时间里,蓄养力量,等到谷雨之时,借天地之宜,或可使化芒复苏。
但这要炎君在这段时间里专于此事。
炎君不是不明白这个办法,只是,在过去的十二万年里,一方面化芒还未复苏到这个程度,另一方面,他没有那个时间。浑沌如隐于沙下的毒蝎,世诸天神,唯有他一个完好无损,他需镇守凡世。
“现在白帝已经醒来,太阴早有准备,我亦在。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长阳对他笑。
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只有炎君独当于前的时候了。现在,他曾经的朋友正在接连归来。
炎君抚着梧桐木的枝干,眉头却在收紧。
化芒自然是越早复苏越好,只是,长阳……
他心中还是有着不安。他想起长阳和太阴打的哑谜。
长阳与太阴,这两个一个通因果,一个晓命理,是诸天神当中最善筹谋的。
太阴是从十二万年前的大劫之后开始布局,之后她说长阳已死、封印太阳星、以大天尊之名建立神庭、自身退守太阴星,等待一个时机。长阳呢?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呢?他知道多少东西?又为何选择隐瞒?
炎君赤金的目合上。
难记岁月前,他第一次化此身相,于太阳星中,拉着长阳同他比斗。那时他觉察到了人的心欲无边,朦胧间有所感受,却又说不清道不明,所以拉着长阳助他完善思索。
曾经他是最早一个隐约对众生心念力量有所好奇的天神。
那时没有谁将之看得有多重要,连他自己也没有太当回事。
云章师说心念只困于心,众生心念终不过困扰自己的修行。
长阳同样认为,有因果在,纵心欲无边,亦乱不了世间。
但事后他想要长阳忘了他是怎么得来那一堆竹木仓的时候,长阳要他答应一件事。
“我想要你起一个名号。”长阳对他笑道。
“这个简单!”他痛痛快快应下了,“你想要我起什么名号?”
“丹耀融光彻明真君。”
那时,世间因果还未乱。
……
梧桐木上,炎君身相端严无瑕,身色赤黑赤发金眸。
眼下这双赤金的目已经合上。
化身倏忽散去,炎君的意志已彻底汇聚于襄助化芒之事上。
无论长阳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无论他对之后的事是不是早已预料、无论他有着什么样的计划,他总归是信他的,信他这相识了无数岁月的朋友。
……
大青山首,神明指间执着一支笔。
笔身莹白如骨,笔毫漆黑如墨。每一根笔毫都牵着一个众生因果,每一滴墨色都凝着一团哀苦怨恨,这是对世间因未得果的怨恨。
久远以前,在长阳最初觉察到世间有异的时候,诸天神也并非一开始就认定此事无关紧要、不需在意。
长阳很少有突如其来的感悟,不似炎君那样经常折腾个没完没了。因此,在长阳突然如此认真的时候,世诸天神亦陪他研究了许久,只是最后没有结果罢了。
“心欲无边,皆为虚相。”水相同他道,“心欲虽广,心念却无常,彼无常定,便如水泡,吹得再大,也只一戳便破。”
“因果虽乱,却不影响终点。”白帝同他道,“修行之终,将不沾因果。其现在于轮回之中,因果有乱,便如路上多了些许荆棘,虽有艰险,但修行之终达到不染因果之境地,前路荆棘,终将摆脱。又如何能够影响道的根本?”
水相是司掌风与水之力的天神,风水为表,实为变化无常之道。水相行为川后,定为归泽,升为流风,落为降凝。她见众生心欲执念,如梦幻泡影,实不须在意。
白帝是司掌金与雷之力的天神,金雷为表,实为刚猛最定之道。白帝是无常中的恒常。他观解脱之道,终将不染因果,前路尘埃,何须执着?
错矣。
若因果空了,心欲执念便不空了。
长阳执笔,笔尖墨色浓重欲滴。
……
九重天上有神庭。
一重云海一重天,第九重云海之中,有雷霆滚滚,穿梭云间,威势浩荡。云海成紫金之色,雷光隐现,威严庄重。
所谓金雷池,第九重云海,尽为雷池。
第九重云海之上,向来无人可以踏足,但今日,这里却来了一个衣袍暗青的身影。
“白帝。”李泉落在金雷云海之上。
神庭之基,就在第九重云海当中。这里不需守卫,因为那半座地府,就隐在此中——这白帝之道所显化的金雷云海当中。
“长阳。”白帝已经复苏,他的意志自云海当中传出,“为何来此?”
“浑沌要地府,他知你在神庭,动手之时必有准备。”李泉盘膝坐在云海上。他来是一重保障。
浑沌要对神庭动手,他几乎没有掩饰,或者说,他也不必去掩饰。他们为敌甚久,互相早有了解。
人世间,神庭香火鼎盛。一座座庙宇当中,众生心念随袅袅青烟上达至天。
沿着诸般心念看去,便见一个个众生。
或在庙宇华堂中闭目叩拜、或在自家供桌下虔心祈愿、或在山野石龛前合掌祝祷……
有为他人求、有为自己求;有因畏惧求、有因爱恋求;有以慈悯求……
有以怨煞而求。
“药神娘娘啊……”男子跪在提篮女神像前,摇摇欲坠,“求您……求您救救、救救我爷爷……”
望月隐在神像中,为难地看着他。
这是周氏医馆的周小大夫,他们家在水固镇世代行医,与供奉她的云家药铺也很熟悉。只是……在这劫中,他们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周氏医馆所供奉的那位鬼神……在之前大劫猛烈的时候,不幸道消转世。
望月与他们相熟,此后一直分神看顾着周氏。只是,她自己修持有限,朔月修为也弱,大劫艰难,她们得先看顾着世代供奉自己的云家,能分出来的精力就少了。
前几日,有一个附近村里的人,连夜赶到镇里,求大夫救命。当时周家几个大夫不巧都出诊去了,就剩下周老先生。老大夫年岁已高,但见来人哀切苦痛,心中不忍,就随他一起去出诊了。
按理说,是不应该出什么问题的。这里是卢国,有神庭相护,地神?常派护法神在四周巡查,以防怪异与恶妖杀伤辖域之内的众生。
周老大夫也是稳重的人,身上带了地神的护符与望月的药囊。
可世事就是如此不巧。那一天,浩日与阴云忽然明暗聚散,世间怪异骤灭又骤诞。周老大夫和那个求医的人,就那么不巧地撞上了一个突然转化的怪异。
幸有护符在,两人都扛到了护法神前来救援。那个求医的人年轻健壮,养一养伤也就好了,可周老大夫虽然平日保养得当,行举自如瞧着健健康康的,却实是一个已经快八十岁的老人了。老大夫回来后就一病不起。
望月为他施神术诊治过了,可是……老大夫不只是病的问题。他的寿快尽了。
这是有定的命数,望月治得了病,但治不了命。
最后云苓把人给劝走了,小周大夫失魂落魄的模样,云苓看着担心,叫了一个伙计跟上,把人好好送回去。
周家世代行医,以医术医德传家,体贴病人,能以便宜易得的药来治病,从不推给人昂贵难寻的。周老大夫一辈子救人无数,却遇到了这样的事……
“晚上我去看看吧。”朔月悄声道。周家一片愁云,压得整个家都气息晦暗。她虽做不了什么,却可入梦,让周老大夫睡梦无忧,顺便……也让周家其他人在梦中纾解几分压抑的情绪。
望月点头,忍不住叹了一声。
小周大夫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都没注意到云家药铺的伙计一直跟在后面。伙计眼看着他被家里人接到后,才准备转身回去。周家人对他道谢,伙计摆了摆手,没忍住劝了一句“看开些”。
看开些。
话是如此说,可这事轮到谁身上,能看得开呢?
伙计一叹,没忍住对着路上的石子狠狠一踢。
这糟心的世道!
周老大夫的房间里,老人家正倚在榻上闭着眼睛歇神,听见小周大夫进来的声音,才睁了眼睛。
他的伤病已经治好了,但自此后,精神头就短了,一日比一日的疲倦。
小周大夫在外面缓了许久才走进来的,就是怕脸色不好看给他爷爷添心事,可是进来后,忍不住又红了眼圈。
在出这场事之前,周老大夫健康得像最多五十来岁的人一样,他还能踢毽子呢!可是现在……现在……
周老大夫瞧着他,苍老的声音柔和温暖道:“怎么啦?”
小周大夫咬着嘴唇,想强笑说几句宽心的话,却觉得嗓子紧得厉害,一出口就是颤音,忙强行将后面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情况不太好是吗?”周老大夫平和道,苍老的手摸了摸小周大夫的脸,“你还记不记得两个多月前诊治的那个老丈?”
小周大夫握住他的手,勉强点了点头。那老丈来求医,但他没能治好,后来老丈情况恶化得太厉害,就……在他们医馆里走了。
“还记不记得我当时对你说的话?”周老大夫道。
小周大夫又点了点头。当时爷爷对他说,这不是他的错,哪怕换上自己,也治不好那个老丈。
“这世间最顶尖的医术,也医不了老。”周老大夫慢慢摸着他的头,“咱们当大夫的,见惯了死生。我教你不能因为习惯了,就把人命看轻,但也不能因为看得太重,把自己压垮了。你要看开些,我都这个年纪啦,活得很足够了。”
小周大夫勉力压下哽咽,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来请我的那个病人呢?治好了吗?”周老大夫问道。他问的是家里有急症,连夜来请大夫,结果和他一起撞到怪异的那家人。
“爹去看了,不难治,就是病发得急,已经给救回来了,后续调养调养就好。那边儿缺一味药,刚让人回来取。”小周大夫压着嗓子说道。
“那就好……”周老大夫很欢喜地笑了一下。他精神头不济,眼皮说着话就开始往下耷拉,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小周大夫悄悄退出来,眼泪没有声地滑了下来。
他知道,爷爷快死了。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神明说是寿尽,爷爷要他看开。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爷爷一辈子救人无数,不顾身体年迈,为了救人出门,却遭遇了这样的事。
为什么啊!
……
夜色沉凝,寒露凄凄。人沉在梦里,梦里也是凄寒的夜。
小周大夫一时梦见医馆,这天偏巧,医馆里的大夫都不在,只剩下他和爷爷。天色渐晚,他刚医馆的门合上,准备落锁,就见一个人急匆匆地赶过来,焦灼苦求,说家里人突然生病,已是起不来了,求大夫随他上门去看诊。
小周大夫便答应了,他把爷爷安安稳稳地送回后院,听着爷爷的叮嘱,戴好护符和医药箱,提着灯笼跟人一起赶夜路出诊。
路很模糊,左右什么都看不清,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路”的感觉。他和这个人走着走着,越来越不安。忽然,一个可怕的怪物蹦出来要吃了他们!
这怪物……这怪物……他怎么看不清呢?
他从来就没见过这个怪物!
见到怪物的不是他,是他爷爷。出诊的不是他,是他爷爷。
那天他也不在医馆里,在医馆里的,只有他爷爷。
小周大夫胸中突然生出怆然来。
为什么啊?他爷爷分明是为了救人、是出于善心,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梦境忽转。
和求医的汉子一起面对怪物的不是他,已然变成了周老大夫。
那怪物刚刚出现,恰有路过的护法神出现,将怪物打死,把周老大夫和汉子都安然无恙地救下来了。
可是小周大夫梦中才觉松气,心中又有更大的悲痛涌了上来,冲得梦境又一转。那护法神分明没有赶来得及时,他爷爷和那汉子都险些死去……
一转又一转。
随着小周大夫的企盼,梦境不断寻找着可以让爷爷无恙的变化。
一个变化皆一个变化的破碎,最终定格在他从药神娘娘那里得来的噩耗上。
为什么善心得不来善果?为什么护法神不能赶来得更快一点?为什么药神娘娘没办法让爷爷彻底恢复?为什么世间要出现那样的怪物?为什么神庭到现在都未能清理干净它们?为什么神庭给他爷爷安排的命数,得不来一个安宁的晚年?
悲苦生怨。
凡尘众生,一弹指间三十二亿百千念,善念恶念生灭不定流转不休。小周大夫心神震动悲痛失望下的一念险恶,被这梦境引导,迅猛地胀大起来。
朔月躲在他梦境的一角里,脸色煞白。
她看见在小周大夫被梦境引导而生的嗔恨怨煞上,趴着一只如虚似幻的蝶。
那蝴蝶伸着长长的口器,吸食着愈发浓重的怨煞,梦幻般美丽的翅膀之上,隐现着一个个梦境异兽狰狞的影。
这是蛊。
朔月瑟瑟隐藏着自己,她曾得到过食梦貘留下的信息,猜得到这蝴蝶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看见蝴蝶悠然扇动翅膀,便在小周大夫的梦境里掀起一个又一个变化,撩动着那一点怨念风卷燎原,转变成针对神庭的怨愤。可她并不敢去阻止。
蝴蝶的气息对每一个擅长梦境术法的修士都带有可怖的压制,朔月只是与蝴蝶同处于一个梦境当中,就仿佛被装进了一个蛊罐里。而蛊罐里的另一方,是一个已经吞噬了无数梦境异兽的蛊王……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一声鸡鸣透进梦里,夜色尽人将醒的时候,那只吸饱了怨煞的蝴蝶才满足地收起口气,崩散成一片梦幻的鳞粉,飘忽离开梦境,不知何处去了。
朔月惨白着脸离开小周大夫将醒的梦境,匆匆向地神庙赶去。
幸好,幸好这只是一点梦蛊的鳞粉……如果是那只梦蛊亲至,她只怕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
梦蛊的鳞粉携着小周大夫的怨煞,循冥冥当中的联系,倏忽来到了另一个与世不同的境地——浑沌的境地。
这是一方内蕴于浑沌之道中的小世界,并不完善,介乎于世界与境地之间。那些化身怪异、堕入黑暗的真灵,尽在此中,处于一种生灭不定的状态。
世界之中,有一棵巨大、狰狞,却又十分美丽的树,它的根盘踞了整个世界,又或者说,它的根就是此中的大地。那些真灵就在它的根系上,拼尽一切地争斗、向上爬。而失败者的血肉,就化作了树的养分,供给给上层的枝条。等到吮吸尽了败者的一切,那真灵就落到树根的最底部,从不甘、怨愤、贪求、争胜的心中,生出这些心念的力量来,然后再借着这些心念的力量,重新向上攀爬。
在树身上,则又分出一根一根的枝条,每根枝条上都生着大小不一的叶,每片叶都是一个平台,每个平台上,都被一个存在占据,他们从叶上吮吸树汁,那是根系从下层汲取来的养分。而那些被充作养料的真灵,它们的目的就是向上,爬到叶上,也去做那吮吸树汁的存在。
在其中一片叶上,停着一只美丽的蝶。每一次翅膀的扇动,都落下无数鳞粉。
叶片在根系地面上透下阴影,这些鳞粉就落到阴影当中,催化着在这片阴影里的真灵愈加贪求、怨戾、嗔恨、疯癫……然后在这些执念的影响下,生出更多的力量。
这些都是他的养分。
每一片叶的阴影所笼之地,都是叶片之主的领地。
人世间一个昼夜过去,又有无数鳞粉飘忽出现在了这一方世界,它们轻盈地飞向蝴蝶,像一场笼罩了世界的倒飞之雪,迷离梦幻的美景间,它们所携带的怨煞亦从涓滴细流汇聚成海,最终,落到了这停于叶上的蝴蝶身上。
这只蝶是如此的美丽,那由无数血肉供养起的翅膀妖异而绚烂,每一次扇动都闪烁在虚实之间。凝结了怨煞的鳞粉落在蝶翼上,汇聚成愈发浓艳的花纹。诡丽似滴入水中沉落、扩散、纠缠的血与墨。
蝴蝶的气息迅速膨胀起来,以狂暴之势提升席卷。他足开始震动,头上触须颤如疯癫。一个个梦境异兽的花纹在蝶翼上隐现,像在地狱血海里挣扎不休,这超过了它承载的怨煞快要使他癫狂。
但紧接着,他足下那片莹润剔透的叶上光华流转,将这些汇聚于他身上的怨煞又给汲走了。
蝴蝶又平静了下来。
此境之主已经取走了他要的东西。
众生皆贪。
求而不得,更生怨恨。
对于有些人来说,那一炷炷燃在炉中的香、一碟碟摆在案上的供、一个个叩在神像前的头,都是明码标价的。
愿未足,便愤;遭灾苦,便怨。
神庭在世间积累了多少功德信仰,就在世间积累了多少怨愤不平。
而今,这磅礴的、由与神庭结缘众生而生的、针对神庭的怨愤,成了浑沌手中最锋利的刀。
他汇聚起无边怨煞,目光幽幽落到九天之上。
凡尘众生的心念,自然伤不到高高在上的天神。
天神天神、天生神圣。夏虫永远见不到冬雪,卑弱凡尘也永远也触不及他们的一片衣角。纵怨煞如海,不过镜中狂澜,如何能伤到镜外之人?
可是啊,若是那飘在天上的神明自己走下来了呢?
太阴本不惧于众生怨煞,可她建立了神庭。
当她以大天尊之名与众生结缘、为之梳理命气后,受得神庭功德,便也需承众生怨愤。
一如曾经的长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