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什么味道都没有,寡淡得很。
沈清吃了半碗就吃不下了,许是病刚好,她也没什么胃口。
“二哥,你吃。”她把碗推到沈策跟前。
说完沈清一怔,她喊这小男孩‘二哥’竟如此顺口。
沈策皱起眉:“咋就吃这点?”
以往妹妹一碗粥还不够吃的。
毕竟一天就两顿,还都是稀的,哪怕妹妹胃口不大,但等到饭点也早饿了。
他还想着一会留半碗粥给妹妹呢。
沈清:“饱了。”
沈策见妹妹真吃不下了,想了想,把半碗粥先放一旁。
“那等你啥时候饿了,二哥再热热给你吃。”
沈清蹙了下眉。
沈策又去大木箱子里翻出一个油纸包,从里头掏出一块酥糖来,递到沈清嘴边:“啊……”
这包酥糖还是上月大哥带回来哄妹妹的,不过半斤重,他平日也不敢给妹妹多吃,每天只在妹妹饿的时候喂她一块,一块糖并不大,小妹一口就能吃一个,就这也仅剩下两块了。
沈清:“二……”哥吃。
她刚张口,话都没说完,沈策便把糖塞进了她的嘴里。
沈清:……
她抿了抿唇,只好咬了几下。
这酥糖是饴糖、细白糖、精面和芝麻做的,还挺好吃的。
沈策见状满足笑笑,又小心把最后一块酥糖包好。
沈清看着沈策的动作,心中喟叹一声,直接上前抢了油纸包拆开,在沈策诧异的目光下,拿起最后一块糖塞进沈策的嘴里。
沈策一时不察,被塞进来一块糖,他人还有点懵。
“二哥吃。”沈清认真道。
沈策顿时眼眶一红。
他咬着甜甜的糖,既心疼,又感动。
妹妹懂事了,知道疼他了。
倒不是以前妹妹不好,事实上妹妹一直很乖很听话,也很好哄,他说什么都听他的,这样强硬的给他吃东西,还是头一回。
“二哥喝,我饱了。”沈清又把炕桌上的半碗粥推给他。
“那哪成,你吃这么点,一会儿就该饿了。”
“二哥喝!”
“……”
两人争了半响,最终以沈策失败告终。
……
正屋东间。
沈老头、赵氏、沈娇娥和三房徐氏、沈蓉儿坐在炕上吃饭。
这间屋子是沈老头和赵氏住的,炕通着灶房,灶台生了火,屋里就会暖和了,所以家里人冬天都喜欢在这屋吃饭。
原本早前全家都在这屋吃的,但如今一家人吃饭还吃两样的,沈老头哪好意思把大房二房的都喊来。
沈娇娥容貌集合了沈老头和赵氏的优点,不仅皮肤白皙,还随了沈老头的大眼睛高鼻梁。
她穿着身桃红色土布袄裙,头上戴了朵红色绢花,年仅14岁,已出落得明艳动人,也难怪沈老头和赵氏都疼她。
沈娇娥有些没滋没味的啃着粗饼子,从桌上唯一一个小菜碟里夹了一片腌菜,心情烦躁道:“整天吃粗饼子喝寡粥,还只有一个饼,压根吃不饱。”
爹娘也太抠了,凭什么三嫂能吃俩饼,她只能吃一个?
家里又不是没粮食!
沈老头皮肤黝黑,脸上还生了许多深深的皱纹,看起来一脸苦相,想是年轻的时候没少吃苦受累。
他早饿得把一碗粥喝完了,此刻正拿着个烟袋抽着烟,吞云吐雾的,闻言好没气瞪了沈娇娥一眼:“还有饼子吃就不错了。”
沈老头是偏心没错,但乡下人到底看重香火,不代表他心里一点没有其他儿孙。
想到家里还有俩孙子每天只能喝稀粥,他心里总怪不是滋味的。
也难怪三孙子昨儿跟徐氏吵架说了那话,家里省吃俭用下来的,全填狗肚子里去了。
有东西吃还嫌这嫌那,小女儿这话若让大房二房听了去,得更加让人心生嫌隙了。
再则,他都没得吃呢!
赵氏正抱着沈蓉儿,给她喂饭,三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吃点粗粮了,亲孙女她倒也知道疼,还把自个的饼分给孩子一半。
见沈大山不高兴了,赵氏笑着掰了一小块饼递给他:“他爹,你也吃,整天不吃干粮哪成。”
沈老头就爱吃赵氏这套,闻言心情又好了点,也没客气的接过来。
这每天饿得实在让他心浮气躁。
徐氏跟老三沈昌一般大,都是21岁,她姿色平平,个头瘦高,皮肤有点黑,倒是长了双勾人的丹凤眼,长脸高颧骨,看起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此刻穿着身绣着精致花纹的绿袄红裙,头上戴了个银钗,耳上戴了银耳环,手上还有个银镯子。
只是身子有些臃肿,她肚里的孩子约莫再三月余就能生了,早已显怀了。
徐氏眼珠子转了转,也递了块饼给沈老头:“爹,您也吃。”
这次沈老头却没接:“你吃你的。”
徐氏又把饼递给赵氏:“那娘,您吃。”
赵氏一副好婆婆的模样,嗔了她一眼:“让你吃你就吃,你这怀着身子,可不能饿着,也是委屈你了,谁让这年头闹了饥荒,让你大着肚子还吃不着好的。”
徐氏只好收回了手。
一旁沈娇娥翻了个白眼。
又是这样,就会装腔作势。
但沈娇娥可不敢跟三嫂呛声,她爹娘再疼她,可只要有关他三哥前程的事,她都要靠边站的。
三哥若想考中功名,还得徐氏爹指点一二,她爹娘怎肯为了她得罪三嫂。
徐氏没注意到沈娇娥的白眼,即使注意到了,也不会把小姑子放在眼里。
她装模作样锤下了腰,叹了口气道:“这还有个冬天要熬过去,来年还不知啥光景,万一再旱,太原可要乱起来了。爹,娘,依儿媳看,咱家可得多存点粮食以防万一,否则到时想要买粮都没地买了。”
沈老头默了下,才慢悠悠道:“如今外头粮食都啥价了,买啥买,再说真乱起来,那可不是有粮食就成。”
也是家里有存粮,他大儿子二孙子每月还能带四斗粮回来,沈老头还是有点底气的。
别看他大儿子二孙子出去能挣着粮食,这俩人一个庄稼老把式了,另一个像是有使不完的劲。
那马大老爷也不是什么老好人,家里的长工多是当牲口使的,换别人可受不了那份罪。
但若入得了马老爷的眼,那人也不吝啬。
要知道如今二斗粗粮外头都能卖得一两银了,马老爷确实够大方了。
不过沈老头心里还是有忧虑的,他就怕外头会乱。
如今外头已经开始乱了,县里有官兵镇压还好些,乡下地界,早就生出乱象了。
他们七里村要不是族人多,有大户主事,平日又派了人巡逻,哪还有这般安宁。
真乱起来,若只有零散流民还好对付,万一再有人造反,或来了山贼流寇,那才真是要人命。
沈老头自家有吃有喝,自然希望外头太平,否则他都一把老骨头了,到时还不是被人吃干抹净的份。
徐氏似犹豫了下,才说出目的:“爹,我昨儿听我爹说,我那大槐哥想要娶个填房,大槐哥家的条件你是知道的,不差吃不差喝的,就是命不好,我那堂嫂走得早,他一个人过日子实在不像样,爹,我想着,咱家的闺女嫁过去,总不会吃亏的。”
这话一出,赵氏和沈娇娥纷纷看向她。
沈老头耷拉着眼帘,并没有吭声,赵氏和沈娇娥却满眼算计。
那徐大槐算是徐氏的一个堂哥,条件可比沈家好不少,可徐大槐今年都三十好几了,三个儿女都快长大了,好人家的大姑娘谁会愿意嫁给他。
赵氏和沈娇娥自然不会觉得徐氏说的闺女,是指沈娇娥,她也没那个胆子。
但沈娇娥不行,那大房不还有个闺女呢吗?
赵氏忙问:“那他家娶媳妇,能给多少聘礼啊?”
徐氏笑道:“娘,大槐哥说了,这要是有大姑娘愿意嫁给他,他给出三石麦子,如今麦价都涨到八九两银子一石了,三石麦子都够置几亩地的,谁家娶媳妇能这么大方。”
其实沈大槐说的条件,可有四石麦子,但她爹还想从中收点媒钱,所以徐氏只说了三石麦子。
赵氏眼睛瞬间亮了,看向沈老头:“他爹,三石麦子不少了!来年昌儿去念书咱也能轻省点。”
这县里念书,往年束脩交二石麦子或二两银就行,可如今灾年,书院是要粮不要银,只是束脩减到一石麦了。
她儿子在书院吃饭一年还得交两石麦,纸墨书本钱一年也得花好几两,另还有要给先生的节礼和住宿钱,总得算下来,一年至少使出去三石麦和十余两银子,麦子若是换成其它粮食就更多了。
家里能多出三石麦,那来年她儿子念书就能省下大半费用了,家里吃喝也能宽裕点。
三个女人纷纷看向沈老头,等着老爷子发话。
沈老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小桃才多大啊,这嫁人是不是早了点?”
就跟赵氏一样,沈老头也没想过让小女儿嫁给一个鳏夫。
但大孙女今年才十一岁,这么小嫁了出去,还挑了这么个夫家,村里人的唾沫星子不得喷死他?
徐氏早就想好说辞了,忙说:“爹,咱让小桃嫁过去,那是让她去享福的啊!如今家里饭都吃不起,小桃若是嫁过去,我大槐哥还能短了她吃喝?再说咱家是有存粮,可这马上要到腊月了,来年我男人可还得念书呢,家里粮食哪够用的。”
她还等着他男人考个功名回来,好让她也跟她娘一样,当个秀才娘子呢。
可这家里的粮食她都算了,来年再供她男人念书,可就剩不下多少了,难不成来年她连这点干粮都吃不上了?
要知道如今她是怀着身子,这才顿顿有两个饼,偶尔还能开小灶。
等她肚子里的小崽子出来了,她还咋好意思比公婆吃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