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妤看着他委屈的眉目,谢珣年少,哪怕半生阅历丰富,起起伏伏,且仍有少年郎的意气,眉目委屈时总是令人心软,除了铁石心肠的二公子,旁人都很容易被他所欺骗,动摇。凤妤也不例外,明知道谢珣一意孤行要吃教训,也知道他是真心实意认错,却也始终会死不悔改,凤妤也会心软。
这是一个无解的题!
谢珣本就是那种道歉时是真心诚意,可他心志坚定,每次做选择时从不会考虑到是否因犯错受过惩罚,他只会跟着心意去做选择。她再怎么生气也无济于事,并不是说谢珣死不悔改,而是……这是他的本性。
一腔孤勇,至诚至纯。
这是他的本性,改不了!
就算她刁难他,让他跳下冰冷的北河,他也会眼不眨地跳下去,可若真的再一次面临一样的选择,谢珣会听话吗?
他不会!
凤妤难过,又心疼,无意识地抚着他的背脊,怎么办?只能想办法摆脱镇魂珠的控制,如此一来他就不会再犯糊涂,他们活在世上,每个人都有彼此的命运。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相拥。
除夕夜。
这个除夕夜有些特殊,船只在河上航行,狂风呼啸,暴雪来袭,河面上波涛汹涌,船只有些摇晃,凤妤被晃得有点不舒服,整日都在船舱里。虽是过年,船上条件简陋,谢珣只是简单地和属下们喝了酒,说了些吉祥话就回船舱里陪凤妤。
春露识趣离开,谢珣带了一坛酒。
船舱里已摆了几道菜肴,凤妤等着他一起过来用膳,凤妤虽是消了气,这两日也没怎么理他,谢珣自知理亏,极是殷勤,给她夹菜,又给她倒酒。
凤妤一整日心情低落,她想家了!
她想祖母,想姐姐。
凤妤说,“往年除夕,家里很热闹,祖母会邀请皮影戏的戏班子到家里表演,春露和秋香也会吹拉弹唱,或是跳舞。祖母会给我们小辈发红包,祝福我们来年岁岁平安,姐姐若是在家会给我做许多花灯,我是第一年没在家里过除夕,祖母一定很想我,姐姐一个人在山中清清冷冷,不知道父亲能不能接她回家一起过年。”
谢珣沉默地喝着酒,他的小姑娘眼睛红润地说着想家。
她离家半年,风餐露宿,又在扬州差点丧命,昏迷时在他耳边胡言乱语,喊着祖母,姐姐,委屈地说想她们。
她出生富贵之家,本该娇生惯养,若不是那桩婚事,凤家姐妹这辈子都会过得富贵安稳,以她们的性子,不管是嫁到高门显贵之家当主母,或是招婿继承门楣,她们都会过得很好。如今,一人在相国寺守丧,一人跟着他造反,前途不明。
唇齿内的酒,辛辣而苦涩,谢珣想,他真对不起他的姑娘。
“你……往年怎么过年?”凤妤温柔地问。
谢珣放下酒杯,目光有些空洞,他已很少想起阖家欢乐的画面,太痛了!越是想起,越觉得恨,越是沉溺于过去的美好幸福,越是觉得如今清冷孤独,他不想被仇恨侵蚀,可午夜梦回总是梦到侯府的餐桌,侯府的梅花林,梦到他空荡荡,又熟悉的院落,甚至会梦到三姑娘挂在他卧室里那副骇人的画。
“没上战场前,战事也没那么紧张,父亲每年都会带大哥回来过年,那是我最喜欢的除夕。母亲和姨娘们会亲自下厨,做许多好吃的菜。我至今都不太相信牡丹姨娘会是桑南大公主,她做得一手好菜,她做的点心比望江楼的更好吃,花样更多。宴席上百无禁忌,父亲嗜酒,喜欢找大哥拼酒,大哥一般拼不过他,所以会拉着我一起。有一次我和父亲都被灌醉,骑在父亲的肩膀上,把他的头发点着了,差点把他的头烧着,吓我母亲,我醒来挨了一顿打,被罚禁酒一年。哎,你没看到他剃光头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凤妤,“……”
谢珣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凤妤把他抱在怀里,让他枕着她的肩膀,谢珣声音微哑说,“一家人吃过晚膳后,父亲会带母亲,姨娘们一起去看游湖看花灯,还不许我们兄弟跟着。大哥会带我们去放烟花,上街玩乐。有一年还带我们去看杂耍,他觉得杂耍过于乏味,还戴着面具拉着二哥一起去表演。我故意把他们的面具揭开,二哥气得想打我,又打不过,就喊来方楚宁揍我,大冬天把我一脚踹到湖里。哎……小气,不就是玩杂耍被人围观,被取笑一阵子嘛,他明明自己想玩的。大哥脾气好,不管我怎么闹他,他从来不生气。”
凤妤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摸到一片湿润,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陪着他,谢珣说,“不知道他们在那边过年开不开心,有没有想我和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