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琴斋二楼的菱格窗前白纱飘动,将任与霜和柳长舟两人遮个严实,中台外雕栏上洒满了皎白月光,配以悠扬笛声,在周边嘈杂的氛围中却显静谧。
任与霜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柳长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喜欢枝儿?”
柳长舟的侧脸隐在阴影中,让本就俊朗的脸庞棱角更加分明,清冷的气质裹上阴郁。
“喜欢。”
应该是喜欢的,柳长舟如是想。
可出口的声音没有带着一丝感情,像是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任与霜听到这个答案冷笑一声,双手抱胸斜靠在红漆檐柱旁,语气带着严厉:“喜不喜欢你心里应该清楚,身为师姐也不便干涉你太多。但是……你回了繁城就安稳下来,枝儿是我的朋友,我劝你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师父在天之灵想必是不愿意看到我们关系闹僵……”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任与霜已经提醒他了,着实也是发现她这个师弟对待颜枝的态度有些突如其来,不知缘由。只道是师弟长大了心思不同常人,可之前那如毒蛇发现自己猎物一般的眼神深深印在了任与霜脑海里,她以前印象中那天赋异禀,单纯灿烂的师弟不该是这样的。
灯光聚成一道光束,将中台划成阴阳,柳长舟缓缓从黑影中走出来,飘逸的乐师衣衫随着步伐摇曳,相貌俊美的面庞显露在光影中,低垂的眉眼缓缓扬起,眼神含笑地望向任与霜。
“师姐,你说什么呢?师弟怎得不懂?”柳长舟气质陡然柔和了下来,“长舟只不过觉得颜姑娘性情可人罢了,当妹妹一样喜欢而已,师姐可是想岔了?”
如墨般的瞳仁干净纯粹,眼神中的无辜和戚然尽显,丝毫不闪烁地直对上任与霜含疑的眼神。
四目相对片刻,楼下传来客人热闹至极的捧场声,柳长舟眉眼微敛,乖巧平和地对任与霜一礼,“师姐,我该去给翠杉师妹奏乐了,就先行一步了。”
走远的身影终是消失在拐角,任与霜收回了视线,长呼一口浊气,看来这个师弟,自己还得多盯着点了。
而在楼下的颜枝好不容易挤进了拥挤的人群,与霜姐又还了悟琴斋的格局,围了一大块离台榭极近的圆台出来,美名其曰艺姬好与观众互动。
颜枝真是费了老大的劲才从外围进到了前方,终于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面找到了正在疯狂扭动起舞的阿涂,阿涂那模仿翠杉舞蹈而向外舒展的长臂差点打到颜枝的脸上。
颜枝尤为灵敏地双手格挡住了,要不然就阿涂这速度,直接能给她掀飞了。颜枝顺势拉住阿涂的衣袖吼道:“阿涂,寄月喝醉了!快把他带回去!”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简直堪比大型蹦迪现场,以至于阿涂听不清颜枝说的啥。
“你说谁?”
周围拥挤不堪,着实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于是颜枝直接将阿涂给扯出了人群,徒留元齐师傅在舞池里放肆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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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秦辞被阿涂驮走后,颜一和颜枝一直在店里忙到关门。
等回到颜府,书房内灯火通明,颜枝和颜一两人俯在书桌前,面前摆了人头高的厚厚几沓账本。
“冰儿,我们这边或许会审得久些,你去厨房让王姨备些吃食吧。”
站在一旁打起哈欠地冰儿立马收起动作,“好的,少爷。”
等冰儿走出书房,颜一指尖轻点了一下,专心致志审账的颜枝还没有察觉,等颜一伸手收走颜枝手中的账本,她才抬起头疑惑地看向颜一。
颜一温和一笑,“枝儿,该歇歇了。”
“哥,这还有好多呢,最近芙蓉楼开业花的钱多,得抓紧时间看看账目,万一别的账房先生一个没注意账面不对那可就不行了,还是抓紧时间审吧。”
颜枝看了看堆成山的账本眉头一紧,李管家的儿子李怀前一阵子成亲了,一直忙活芙蓉楼开业的事情,也没时间带新媳妇回门,颜枝知道后直接给他放了假,这没了账房头头的后果就是账本得自己审。
颜枝揉了揉后脖颈,叹了口气,这家大业大的烦恼就是一天的账本跟高三老师发的试卷一样多,更何况三天的!唉,有钱人的烦恼啊。
“枝儿,歇一会儿吧,我们兄妹俩聊一聊也行。”
颜枝拿回哥哥手中的账本,心却在账本上面,敷衍地说道:“好嘞,哥你说我听着。”
随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审起了账本。书房内烛光微晃,安静得只能听见大顺窝在软榻上睡熟的咕噜声。
颜一望着颜枝欲言又止好几次。
怎么说才好呢,直截了当地问:枝儿,柳长舟和汪大夫你心悦谁?
颜一下意识摇了摇头,枝儿是女子,惯是脸皮薄,这般直接有些不合规矩。
不对,颜一心想,枝儿喜欢谁,想说之时肯定是会告知他这个哥哥的,现在的问题是,枝儿在男女之别上面有些不妥。身为女子,身份总是不同于男性那般自由,总是有人会说三道四女子,枝儿又多是出面管理颜氏家业,嘴碎之人肯定不知凡几,稍稍注意一些免得别人争论还是有必要的。
身为长辈,颜一觉得自己有必要劝告一番。
颜一娓娓道来:“枝儿,你是女子,出门在外你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尤其是对男子要保持距离、注意分寸,以免一些不法之徒起歹意,你可懂哥哥的心思?”
这厢的颜枝思绪都沉到了账本里,许记酒馆的老板那边进酒的银钱已经给了,这个账本上怎么还欠着,账房先生当真是不仔细呀,颜枝用蘸有朱砂的毛笔将账面改正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见颜枝作点头模样,颜一松了口气,枝儿还是乖巧听话的。
方才设想的直截了当的提问不行,可颜一想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好的问法,无奈有些紧张地清了清嗓子,他沉声道:“咳,枝儿,你可有心悦之人?”
账本一翻,颜枝差点气到吐血,怎么给赵老伯每个月的银钱还是这么一点呢,他们老两口辛辛苦苦、起早贪黑为芙蓉楼养牛,昨天都说了要涨工资,怎么账本上还没改过来!不行啊,这些会计怎么只知道干饭不知道干事呢。颜枝眉头紧皱,摇了摇头。
“没有?”颜一震惊。
颜枝:“唉……”
手下员工偷懒摸鱼,身为老板居然是这样的感觉,颜枝终于是体会到了,自己忍不住长叹一声。
这时,冰儿端着两碗甜汤和一碟糕点进了书房,平稳地将甜汤放到两人桌前,“小姐少爷,甜汤已经放凉了,可以直接喝了。”
这边的颜一以为自己的冒昧之言伤到了妹妹脆弱的心,颇有些坐立不安,说话都结结巴巴的,“没事没事,枝儿你还小,也不用急着这方面,咱颜家就剩我们兄妹俩了,哥哥肯定会好生照料枝儿的,枝儿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你以后就同哥哥直说,哥哥帮你盯着。”
说完这段话,颜一殷勤地递了一块蜜枣糕给颜枝,待颜枝接过后,才放心地喝起了甜汤。
拿着蜜枣糕的颜枝呆楞地问:“盯啥?”
还以为自己没有表达清楚,颜一缓缓道:“枝儿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哥哥以后就打着灯笼帮你找这样的男子,只要枝儿喜欢。”
喔~经哥哥这么一说,颜枝才想起来,自己和秦辞的事情还没告诉他呢。
“我喜欢隔壁寄月那种,哥你也不用盯了,咱俩在一起了。”
“噗……”敬业的颜一在甜汤即将喷出来之时,转头朝侧边吐了过去,桌上的账本丝毫没有沾湿,纹丝不动。
“你说什么?!”
颜枝体贴地将袖中的手帕递给颜一,扬了扬眉,“就那样啊,我和寄月在处对象。”
“什么叫……处对象?”
啧,这就不好解释了,古代有谈恋爱这一说吗?闺阁之间没有交换庚帖订婚的话,像她和寄月的这种情况,搁封建社会怕是要受世人谴责的吧。
经过一番绞尽脑汁颜枝也没想出如何回答,一旁的冰儿倒是替她张了口,“就是小姐和汪大夫俩人现在郎情妾意,相处一番后决定要不要共结连理。”
嗯……差不多吧,就那个意思,懒得解释了,颜枝赞赏地给冰儿比了个大拇哥。
震撼如颜一,脑子思绪乱成一团,“那……那柳长舟呢?你们两人不是也关系亲密的很?”
“柳长舟?那可是个宝贝。”颜枝摸着尖尖的下巴,对着颜一懵逼至极的脸认真解释道:“我预测,他一定能成为繁城艺姬之首,就他那长相,到时候肯定粉丝无数,一定能让与霜姐赚个盆满钵满。我现在是在打好关系,以后说不定还能让他给咱们芙蓉楼打广告咧。”
颜枝端起甜汤喝了一口,发出了舒服地喟叹,“当真是王姨做的,可真甜!”
在一旁的颜一还是没缓过劲来,“所以……汪大夫可能会成为我的妹夫?”
“哎哟,不能这么说可能,哥你要相信我啊,我那只是权宜之计,咱也不能直接说让寄月娶我吧,我这是循序渐进,然后一招致命!”
说完颜枝狠狠地咬住那块蜜枣糕,眯着眼睛享受起了这美妙的甜糕。
果然,妹妹的心思他永远不要猜,猜来猜去都不如真相惊人。
颜一以为,两情相悦就可以谈婚论嫁了,怎么还需要白走这一步,他试探道:“枝儿,你要是当真心悦他,我可以帮你去他家提亲,不对不对,是议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