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情怀(15)
宋受勋年岁不小了,这半年把这小老头折腾的够呛。先是从京城去了东南,而后又从东南折腾到京城,不说脑子里算计的那些事,就只这么大年纪了长途跋涉,就说他累不累?
老头儿回来这才几日?真的没缓过来呢。本该是要上朝的,但这不是皇上叫歇着吗?自然是不用去的。至于啥时候去,皇上没说。反正这么大的事办完了,皇上很不喜欢,之后会怎么着还没想好。
人年纪大了,又疲乏,早起用了早膳,正跟儿子商量府里的事呢,管家就来报了,说是忠勇伯府的世子打上门来了,指名道姓要见老爷子。还有一个女郎君,说是颇为泼辣,自称是姑奶奶,不去见就要拆了府里的大门。
宋受勋皱眉,“韩家的小子!”他这么大的年岁了,跟这种孩子有什么可说的!又不是他爷爷韩冒劼上门了,得自己去迎。
但是而今的宋家,却也得罪不起这种混账小子!
他就说儿子,“你去看看,是咱们家哪个孩子在外面惹祸了,不管是赔银子还是赔礼,怎么都行。”
宋受勋的长子宋文谦起身,“父亲您歇着吧,儿子去处理。”
说完就不疾不徐的往出走,还问管家说,“是哪个家的女郎君?可是宫里的公主?”
“三位公主小的在承恩侯府都见过,往年公主们也替皇后娘娘给承恩侯夫人贺过寿,虽看的不真切,但确实是见过的。今儿来的这位女郎君,瞧着不像是哪位公主……”管家皱眉,“想不起来是谁家的贵女。”
敢上门来,必然不是无名无姓的。
宋文谦急匆匆的去了正堂,这正堂里站着两个十来岁的孩子。这少年确实是韩家的,这少女……确实是没见过。
他不得不朝两人拱手,因为韩嗣源是有爵位的,他是伯爵府的世子,可自家虽是侯府,但请封世子的爵位递了好些年了,圣上一直也没批下来。也就是说,这侯爵能不能传下去尚且不知道。他身上又没有官位,说起来是侯府的当家人,但其实是白身,属于无官无爵无功名的三无人员!以前的南唐国舅,现在什么也不是!见了这种恶客,那姿态自是得摆正的。
于是,特别谦卑的拱手,“见过世子!”然后看向桐桐,“这位女郎君瞧着面生……”
韩嗣源的小厮韩夜,这小子比他主子上手的快的多。这会子马上胸脯一挺,趾高气昂的,“这位是郡主!”八壹中文網
“见过郡主。”宋文谦还在想,这是哪位郡主?是赵家的?不是!长公主家的郡主经常在京城中转悠,他见过的!
还有哪位郡主?南唐的公主,自家的外甥女,才被册封为谨谕郡主。但这肯定不是!
想到外甥女了,他反应过来了,蓦然的抬头看向桐桐,“桐桐?”
林雨桐正一副端详案几上花斛的样子,看的可认真的样子,一听他叫‘桐桐’,她的手指随意的一扒拉,那花斛一倾斜,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了——四分五裂。
这一声吓了人一跳,有几片瓷器碎片蹦起来砸到宋文谦的脚上,他愕然了一瞬,就听这小姑娘说,“对不住,手滑了。这花斛贵吗?要不我赔你吧?多少钱,我陪的起的!”
宋文谦尬笑了一下,“郡主见外了,一个花斛而已……”说着就给管家使眼色,管家招手叫了两个婢女,利索的给收拾了。
桐桐又在大厅里转起来,宋文谦赶紧亲自捧了茶,抬手便敬了过去,桐桐抬手去接,在对方松手的时候,蹭的一下又收回手,茶杯啪的一声又落在地上了。
正厅内外安静的很,都没人敢言语了。摆明了,这就是来找茬来的。
再好的脾气,宋文谦的面色也不免难看起来了!便是你是郡主,你尊贵!可论起血缘,我是你的亲舅舅。从律法上,当然得以尊为先;可从理上论,得以人伦长幼为先。
于是,他站的端正了,看这个娇娇小小的外甥女,“郡主,这里是宋家!郡主与舍妹便是有什么误会,可郡主来宋家这般肆意却是大大不该。这事若是传出去,只怕对郡主的名声有妨碍。”
林雨桐朝对方一笑,“宋大爷怎么还给恼了呢?你说的对,我跟贵府是有很深的瓜葛的。正是因为有许多瓜葛,我这不才上门给诸位提个醒吗?”她的手点了点茶壶,“敢问,此物用了多少年了?”
“二十多年了,此乃内造之物……”
话没说完,林雨桐抬手,将整个托盘都掀翻了,茶壶茶碗连同里面的茶水,飞溅的到处都是。
宋文谦面色铁青,却见这姑娘也变了面色,“内造之物,哪个‘内’?南唐内造之物,原来在宋家这般的珍之重之呀!敢问,宋大爷,您是怀念做国舅时候的风光日子呢?还是忘不了旧主,一心想着复国呢?”
宋文谦一愣,继而心里一激灵,“郡主,这是万万不敢……”
“不敢!”林雨桐就笑道,“那你们也太不谨慎了,这样的纰漏怎么能出呢?”说着就喊:“二兄,你带着人……查查看看吧,看看有多少是南唐之物!你也知道,我跟宋家关系匪浅,只当帮我一个忙吧!别叫宋家犯了忌讳,一家子再掉了脑袋……这叫我于心何忍呢?”
韩嗣源不由的就带着几分戏谑之色,偏又端着一本正经的样子问说,“这东西查出来可怎么办?上交吗?我可不敢瞒着。”
“查出来……自有宋大爷处理……二兄就莫要担心了。”
韩嗣源应着就左右看了看,“那博古架上哪一件不是南唐的?”说着就抓了各种的瓷器玉器,递给宋文谦,“我瞧着这就是南唐的……”
这不废话吗?!只要不是新造的,都是唐朝的!
这是正堂呀,难道我们家的底蕴摆不了几件老物吗?
但这个时候不能说这个话呀!宋文谦颤抖着手接过来,嘴角不由的抽了一下,“世子的眼光不错,此物确实不该留……”他自己拿起来,狠狠的掼在丢上,摔的稀巴烂。
林雨桐坐在椅子上看着,韩嗣源冷哼一声,而后面无表情的一件一件的递给对方,砸吧!今儿那老东西不出来,砸完了正堂我就去拆你家的大门!
管家偷摸的溜出去了,直奔后院而去,“老爷——老爷——不好了——”
宋受勋坐在摇椅上,身上盖着皮褥子打盹,“怎么了?狼来了?”
管家进去,低声将事情给学了,“……是林家那位郡主……”
宋受勋蹭的一下站起来了,想了想,又缓缓的坐下,“小孩子心性,气不顺,撒撒气罢了!爱砸就砸吧!终究是宋家对不起她。”
管家一看这样,只得又出去。他一到正堂门口,就轻咳了一声。宋文谦见管家摆手,就眼睛一闭,知道父亲还是不出来。
还不出来吗?
林雨桐站起身来,“二兄,我看这桌椅板凳,条桌案几,都有些年份了吧!”
韩嗣源蹭的一下拔出长剑,就要去砍!
砍什么?这样一点都不威武。
桐桐一把给摁住了,“动刀动剑的,这不合适。”
宋文谦松了一口气,这可算是有分寸!
可谁知紧跟着就听见那个娇娇软软的声音说,“二兄呀,你把桌子腿抬到火盆里。”
天还挺冷的,炭盆也还点着呢。韩嗣源觉得自己果然是榆木脑袋,这办法多妙啊!他果断的拉了桌子凳子,把一条腿都给放炭盆里,这可是干的透透的老木料,见火能不着吗?他还假惺惺的问说,“这要是把房子点着了呢?”
“点着了就点着了!你看那柱子,是不是也有些年份了。这样的木料,没有上面准许,民间门可不许用这样的木料盖房子的。砍起来拆起来都太麻烦了!火好啊,一把火都烧干净了……”说着还朝宋文谦笑了笑,“我替宋家把这些眷恋旧主的证据都给烧了,也算是了了我们之间门这一份血缘的牵绊了……”
这是真敢这么烧了!
可不真敢吗?那火引燃了凳子腿桌子腿,火苗蹭的一下就给窜上来了。宋文谦吓的,才要说话,就见老父亲气喘吁吁的来了,他赶紧朝外喊了一声:“父亲!”
宋受勋不看儿子,只看向捂着口鼻站在边上像看戏一般的少女,这便是那个外孙女了!
他忙喊了一声,“住手!郡主,这火可不好玩!”
韩嗣源轻笑一声,“你还知道玩火……危险呀!”
宋受勋皱眉,这话问的。
林雨桐走过去,“康乐侯可算是出来了!我之前就叫传话说,你要不出来,我就拆了你家的大门!这话你没往心里去吧?”
宋受勋招手,先叫人灭火,这才道:“郡主……为了宋家好的,宋某人感激不尽!今儿必定会自查……而后请礼部复查,若有不妥之处,自有朝廷律法……”
“老侯爷,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不知趣呢?”林雨桐走过去,围着他上下打量,“既然不知趣,那不妨实话告诉你,本郡主今儿就是来找茬的,怎么着吧!”
“郡主,朝廷是有法度的!”宋受勋冷笑一声,“您是要跟老夫闹到御史台吗?”
“去御史台呀?”林雨桐轻轻一叹,“你是在威胁我吗?那我可太害怕了!这一害怕,说不得明儿我就病了,又病的七荤八素连床榻也下不了了……那个时候,圣上是把你们打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生自灭,以免我再受惊吓呢?还是叫我拖着病体跟你去御史台呢?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御前问问?”说完,还咳嗽几声,一副再大气哈一口她立马就得躺下的样子。
宋受勋胡子一抖一抖的——还真就被这无赖给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