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人都有一个年过二十的儿子,便不必再找一个女儿来养老了吧!”
柳城脸一板,往声源看去,哂笑一声,起身作揖。
“原来是永宁郡主。郡主这话便有些咄咄逼人了,是在内涵本官老牛吃嫩草?可你父亲后院也有十来岁的娇妾,我娶你姐姐还不是做妾,是做正妻的,她一个庶出,我已经十分尊重,郡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顾凉走上前,一把拉过顾荻,轻笑说:
“柳大人想找个正值芳龄的小娇妻,可以去别家问了。大雍如今是人才济济,年年都有年少有为的才子官员,我姐姐想要找,可以找个年纪相仿志趣相投的,而不是重新给自己找个爹爹。”
顾荻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柳大人方才说,成婚后会支持我继续为官,可我若真嫁了你,先是你的妻子,后才是我自己。这世上女子为官本就艰难,何况还是个嫁了人的女子。我早说,此生不能为官便一辈子在家侍奉母亲,柳大人可以不必再在我身上下功夫了。”
柳城气得脸颊肉颤抖,“好,你、你们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做女官!”
既然这般羞辱他,就休怪他使绊子,有他在朝中一日,顾荻想做女官?
永远不可能!
柳城愤然离去,顾凉转身拉过顾荻的手,叹道:
“今日怕是得罪了他,这种老男人心眼比针尖还小,日后他定会在朝中针对你。”
“前路坎坷,我早有准备。有姣姣和老师在,我便什么都不怕。”
顾荻并未挫败,相反的更加被激起了好胜心。
谁都认为她做不成,她就偏要做给这些人看!
……
又是几日过去,距离叶归盛的寿诞仅剩五天时间,叶家紧锣密鼓的布置着宴席。
顾凉也在暗中布置着她的计划,这一天,宅子里递信来,当年的那个丫鬟已经到了。
当天夜里,顾凉乔装一番悄无声息的来到宅邸。
玉壶将人提到顾凉面前,十多年过去,当初的丫鬟已经变成了老姑娘,她满脸恐惧,跪下便忏悔道:
“小姐饶命啊!当年的事并非奴婢所愿,是姨娘逼着我做的,这十几年我虽活着,却是被愧疚压的生不如死啊!”
顾凉才不要听这些漂亮话。
“你细说当年之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丫鬟的愧疚不一定是真,但此事永记脑海是真的,她当时从未想过,看似柔弱的沈姨娘竟有一颗如此狠绝的心。
她哭着讲完了当年的事,所有细节和岑广福忏悔信中的内容都对得上。
顾凉道:“你可有能证明,自己曾经是沈氏侍女的证据?”
丫鬟从袖笼里取出一根发钗。
“这是当年姨娘给我的东西,上面有沈家的家印,我、我这里还有当年签给沈家的契书!”
丫鬟说:“当初岑广福和郑秀云陆续死了,我就知道是姨娘干的,虽然她哄我说不会杀了我,但我还是很害怕,不敢相信她。当年沈姨娘身边有个侍卫常帮她办事,我就去、就去勾引了他,最后他果然接到沈氏要灭我口的命令……”
“他、他当时知道我接近他是为了活命,他对沈家忠心,想要杀我,我就骗他我怀了孕,他就放走了我,还把我当初签下的契书,和我攒的体己钱都给了我。后来我远走高飞,改名换姓才得以苟活至今。”
顾凉眯了眯眸,“那个侍卫还活着吗?”
“我也不知道。我怕他知道真相还会杀我,便再没联系过他。我只知他叫沈攀,是沈家的家奴。”
顾凉看了眼玉壶,玉壶会意,“属下这就派人去找。”
顾凉站起身,“你就在这里待着,等我用到你的时候自会来找你。”
她正要离开,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问道:“当初……我四弟,是你把他扔到后山的吗?”
丫鬟身子一抖,哭着说:“是姨娘叫我干的!她、她本想叫我直接把孩子掐死,可我不敢动手,就把孩子放篮子里用树叶盖起来了,说不定……说不定小少爷还活着呢!”
丫鬟不敢提,那阵子山寺附近闹狼,她不掐死孩子也是觉得这婴孩迟早会被狼吃了。
可她哪里敢告诉顾凉。
顾凉闭了下眼睛,逼退了眼泪,又问:“你还记得他身上有什么特征?”
“……我隐约看见,那个孩子虎口有红色胎记。”
顾凉转身离开,她一刻不敢耽搁,既然有希望必定要严查到底。
两天后,玉壶带来了好消息。
沈攀还活着。
但为难的是,此人现在是沈涉的侍卫,的确对沈家忠心耿耿,八成是不会帮她作证。
顾凉斟酌了一番,并不打算打草惊蛇。
她手上的证据足矣把沈氏换子的事锤死,多一个人证只是多一分证据,并不影响结果。
顾凉不能冒险,若是沈攀死脑筋,不但不能成事,还会打乱全盘计划。
她静而不动,一直等到叶归盛寿诞这日。
邺京大半的权贵都来到了沛国公府,太子和几位亲王也都来送上了贺礼,可见叶家现在的确是如日中天的权臣。
文武百官面上笑着奉承,心里却不一定羡慕叶归盛和叶家。
毕竟谁都知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最后会沦落个什么下场。
不管叶家站那个皇子,下场八成都不会好看。
叶归盛很有分寸,并不和前来送礼的皇子们攀谈,就是太子他也仅仅说了两三句话,就借口离开了。
叫人抓不住把柄。
顾凉远远站在廊下,别过头轻声吩咐玉壶:“等晚些再叫他们去大理寺,别搅了外公的寿辰。”
她只是要让这些权贵,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并不意味着要因为顾玉珠这种烂人,搅和了她外公的生辰。
玉壶点了点头,“小姐放心,都安排好了。”
这时,有人高唱道:“镇北王府贺礼送到——”
顾凉抬眸看去,来人并不是裴聿,他前两日传信回来,阿芙蓉的事情牵涉到朝廷命官,需得深入,他本人赶不回来了。
是管家代送的贺礼。
裴荀在叶归盛身旁,他有意修补和叶家的关系,这次出大血给叶归盛定制了一尊等人高的玉佛。
都说这些征战沙场的人手上沾血多,喜欢浴佛来平心静气。
裴聿平日不就戴着佛珠,裴荀就送了佛像。
虽然叶归盛反应一般,但他的贺礼将太子等人都压了下去,目前可以说位列第一。
裴荀四处张望,瞥见了站在廊下的顾凉,心尖一动。
“叶将军,十四叔不远万里送来贺礼,您不妨亲自打开瞧瞧,到底送的是什么。”
裴荀对自己的玉佛很有信心,绝对是最贵最有心的,若是能把裴聿送的压下去,就算不能让顾凉对他扭转心意,让她觉得因此丢脸些也好!
叶归盛想了想,走上前打开了箱子。
四周的宾客拥上前一看,骇的纷纷退后。
“这——将军大寿,王爷怎么送这种东西!”
“是不是太不吉利了些!”
叶归盛年纪不小了,宾客送的除了寿桃、百字福、佛像什么的,就是千年人参这一类的补品。
可裴聿送的——竟然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刀。
虽说叶归盛是武将,送武器也正常,可大寿,送武器的含义就不大吉利了。
裴荀笑出了声。
可没等他张口内涵,叶归盛便一把抄起箱里的刀,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大笑了起来。
“好啊!镇北王真是有心了!千年寒铁打造的刀就是不一样!这是本将今日收到最好的贺礼了!”
“小姐!您跑哪里去了!”
顾凉失神的功夫,玉壶看到了她,顾凉指了指天上的孔明灯,笑盈盈说:
“皇叔这几日就在忙这个?”
玉壶暧昧的捂住嘴,“属下可不敢多嘴,您自己去问主子吧。客栈里没其他客人了,所有房间都被王爷订了。”
顾凉眼尾染上一抹红,提起裙摆悄悄从后门走了进去。
身后的门很快便关上了,玉壶没跟进来,顾凉在后院的空地,找到几盏还没放的孔明灯。
她跪坐在地上,一盏盏翻看上面的字条,每一条都是一句祝福,起头都是姣姣吾爱。
……幸亏她的小字还是挺大众的。
不然叫全江南府都知道……
顾凉反手摸了一下脸,烫的厉害,可与此同时,眼眶里的泪水也没忍住掉了下来。
字条上的字迹都是皇叔的,说明每一个都是他亲自写了系上的。
孔明灯扎得都不是很结实,一看就不是铺子里的师傅做的,怪不得她回来的一路,看到好几盏失败了落下来的。
她仰头看着夜空,孔明灯飞在天上,如同星星似的。
这么多孔明灯,皇叔要扎多久?他才在江南府待了几日啊……
顾凉抹了下眼泪,放下孔明灯走进客栈里。
皇叔哪里去了?
顾凉一间间的找,经过账台前,听到噼里啪啦的动静从后厨传来。
她脚尖一转,飞快走了进去。
二人四目相对,裴聿佯作镇定的捡起地上的锅铲。
“姣姣回来了。”
“皇叔在做什么?”
顾凉眼圈红着,打趣的看着他身上的面粉,这八成就是他每夜消失一段时间的原因了。
裴聿长舒一口气,无奈的笑了。
“想亲手给你做碗长寿面,来尝尝?”
顾凉飞奔上去,扑进裴聿怀里,泪水决堤似的往下流。
“乖乖,怎么还哭了,今日姣姣可是小寿星。”
顾凉抓起他的手仔细端详,又气又感动,“这几日都不叫我近身,就因为这些事把手弄伤了?”
一次性编了上千盏孔明灯,还从揉面开始做长寿面,即便裴聿的手常年拿刀枪剑戟,也还是磨出了一手水泡。
他笑着吻去顾凉眼角的泪水,轻声哄道:
“乖,不哭。不疼的,我起初习武时也是动辄就一手的伤。何况这伤是为了姣姣生辰才弄出的,多少都值得。”
顾凉心软的厉害,平素只拿刀剑的皇叔为她学扎孔明灯,洗手做羹汤,她何德何能,被他这样捧在掌心。
“面呢?”
她抹掉了眼泪,说实在的,她确实很好奇皇叔的手艺。
裴聿往边上让了一步,露出身后热腾腾的长寿面。
“已经成功做出过一碗了,姣姣放心吃。”
他将筷子递给顾凉,眉头微挑,看着十分骄傲。
顾凉笑着接过筷子,小心翼翼挑起面尝了一口,眼睛一亮。
“曾的很好吃!皇苏曾厉害。”她含着面含糊的夸奖道。
裴聿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眼底神情温和宠溺,“快吃吧,不能嚼断了,我煮的不是很长。”
顾凉慢吞吞的咀嚼,心间闪过一个念头。
她拿着筷子在碗里扒拉,找到了面的另一头,她已经吃了不少,剩下的面只剩一点。
顾凉抬眸看向裴聿,“皇叔帮我分担剩下的?我吃前半生的,把我后半生,给皇叔。”
“……”
裴聿怔楞住,出神的功夫,顾凉的筷子碰到了他的唇,裴聿下意识咬住了另一边。
顾凉慢吞吞朝他靠近,直至二人鼻尖碰着鼻尖,呼吸都缠在了一起。
裴聿夺过她手里的碗和筷子,丢在桌上,手钳住了她的腰将她牢牢按在怀中。
“姣姣,咬断长寿面不好。”
“没什么不好,我分一半寿——”
顾凉不大吉利的话被裴聿堵在了唇舌间,窗外的烟花绽放,热烈灿烂。
屋内唇齿缠绵的二人一样热烈激情,分开时还有藕断丝连的银丝连接着。
顾凉脑袋昏沉,看到这一幕又忍不住笑了。
那最后一节长寿面也不知进了谁的肚子。
“我看后院还有剩下的孔明灯,别浪费了,我陪皇叔放掉?”
“好。”
二人牵着手来到后院,顾凉想到什么,询问说:“皇叔还有空白的纸,还有笔吗?”
裴聿看了她一眼,便懂了她的意思。
“我去取。”
等裴聿拿着东西回来,顾凉跪坐在地上,铺平纸条,拿起笔认真书写。
裴聿凑上前,眼神轻颤,心底平静的潭水被轻易搅动,拖着他下沉。
这种热烈到平静的心绪实在无法形容,裴聿听着耳边的烟花声,通俗些陈述,他感觉自己此刻激动的跟那些烟花一样,就快炸开了。
顾凉落完了最后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