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羲快被关了一个月了,每天吃着很少的食物,空余时间就教那几个孩子认字。后来,一个叫钢子的小伙子也很有兴趣地加入进来。这伙人对黄宗羲的态度也日渐和气,那个最早跟着黄宗羲认字,十来岁叫虎子的孩子的爹妈还偷偷地给黄宗羲更多的食物。不过,若被头领和他几个死党看见,少不得一顿臭骂,甚至还会被殴打。这领头的山贼叫邢彪,并不是原先的佃农,是个名副其实的山贼,只是在其他山寨犯了规矩,被赶出来的淘汰货。而他的死党则是佃户里的泼皮、二流子。一天,邢彪的一个死党和他汇报说,最近发现山里有人迹,怀疑是冲着他们来的,所幸这个地方实在隐秘,隔着个很深的山涧,过不来。邢彪听罢,眉头一皱,道:“此事须马上告知那个姓陈的,让他去通知王府。”
“那个陈侠士已经失踪好几天了,怕联系不上。”
一个叫杨二的手下道。“老二,你进过城。你去跑一趟王府,找到刘管事手下一个外号叫不留口的,和他说一下。”
两天后,杨二带了一个长相凶恶的汉子回到山坳。“刘爷,您怎么亲自来我这鸟不拉屎的山沟沟了。”
来人正是那个外号叫不留口的王府家奴,他真名叫刘寇,还是王府长史刘圻的远房亲戚。估计爹妈名字没起好,长大后就是一副流寇的德行。刘圻成为王府长史后,朱由朴经常安排脏活,于是刘圻就把这个天生就是做恶事的亲戚招揽了过来。“废话少说,押上那两个安阳县的帮闲武师,再从车夫里挑一个和黄宗羲个头差不多的,换上黄宗羲的衣服,跟我走。”
和黄宗羲的待遇不同,那两个押运的武师,这一个月来一直被绑着关押,吃食也就勉强维持生命。再好的身手,现在也被饿得奄奄一息了。不留口带着几个山贼的,押着三人往山外走。走到一处快出山的山崖上,不留口趁着三人不备,一套连环腿,把他们踢下了山崖。随后,又绕路到了崖底,看着三人都死透了,又把已经被摔烂的车夫的面目,用石头砸的更加血肉模糊。“黄公子死了?”
陈王廷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金天启在他临行前,再三叮嘱,无论如何要把人活着带回去。黄宗羲死了,他的任务就彻底失败了。“走带我去县衙查看一下尸体。”
陈王廷对点来报信的安阳县衙役说。“回百户,尸体都送去府衙了。”
衙役道。这个烫手的山芋,知县郭慎独一刻钟也不想砸在手里,他第一时间把三具尸体和发现他们的人,全部打包送到了彰德府府衙。知府陈基虞没辙了,他总不见得把尸体再打包送京师吧。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纹丝不动地保存好尸体,快马加鞭地把消息送到河南巡抚手上。自己处理不了,就让上级来处理吧。一天之后,河南巡抚郭增光就到了。陈知府很惊讶,算算时间不对啊,这巡抚大人怎么来得那么快。不过都什么时候了,巡抚大人来得越快越好,还纠结什么。郭巡抚一改往日的行事作风,刚一到就去查验尸体。当安阳县确定其中两具尸体是县衙派出去的帮闲武师后,郭巡抚就敲定黄宗羲和随行的押运武师遭到山贼杀害。而整个案件的唯一嫌疑人,正在大牢押着。郭巡抚要求彰德府连夜升堂审讯。按大明刑律,凡地方刑案,哪怕是府治之所,亦由所在地县衙审理,只有重要案件才会交由府衙。而更重大的案子,如涉及藩王或谋反等,则由巡按御史先行审问后,再交刑部。这个案件,安阳县态度很明确,其已经对尸体进行过勘验,确认其中安阳县派出人员的正身,嫌疑人也早就交给了彰德府,所以安阳县算完成任务了。而彰德府虽然不想审理这个案子,但是规定在那里,他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审问。对于黄宗羲尸体,由于从悬崖坠落时,不巧脸先着地,所以面目已经无法辨认。但是从衣着,携带的物品来看,应该是他。彰德府询问了黄宗羲的老仆,只是说身材相仿,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其实这个老仆也是个临时工,黄宗羲是因刺杀许显纯,被抓到京师的,哪来的自家仆人。郭巡抚作为此案旁听带监督,让陈基虞先按是黄宗羲,继续审下去。于是,唯一的嫌犯陈镇海被带上了大堂。在堂上,陈镇海承认自己参与了最早的甲骨收购,并且把私藏的甲骨卖给陈府。至于什么劫案,一概否认。中国古代的审讯是非常重口供的。在获得口供的过程中,通常使用“五听”狱讼审案方式。“五听”早在西周时代就已应用在司法实践中。一曰辞听,即所谓听其言词,理屈则辞穷;二曰色听,即所谓察其颜色,理屈则面红耳赤;三曰气听,即听其气息,理屈则气不顺;四曰耳听,即审其听觉,理屈则听不清;五曰目听,观其双目,理屈则眼神闪烁。然而这“五听”之法,在陈镇海这里无效,那么接下来只有动刑了。在中国古代,刑讯是获得口供的法定手段。所谓的“大刑伺候”,主要就是打板子。刑讯不能超过三次,用刑总数不能超过二百下。如果达到了法定的拷囚次数,被告人仍不肯招认,便可以取保,并反过来拷问原告人。当然此案是公诉案,没有原告可打。但是,这个嫌犯也很扛打,指标用完也没半分改口。审判陷入僵局。陈基虞宣布今天审讯结束,明天再说。郭巡抚说,明天早点开审,时间不多了。什么叫时间不多了?其实,是他的时间不多了。陈镇海被押回牢房后,发现已经有人在等他。崔同旻准备了金创药和酒,塞了银子打发了狱卒后,开始帮陈镇海涂药。陈镇海先二话不说,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虽说,受了皮肉伤,不宜饮酒,可现在的情况,陈镇海管不了那许多了。他心里有点感觉,自己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崔同旻上药的手法很轻柔,让人有种是个大姑娘在帮自己疗伤的错觉。陈镇海又喝了口酒,仿佛很享受崔同旻的伺候。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陈镇海开口说话:“是不是让我认下劫案,最后死我一个,而护住你们。”
崔同旻仿佛没有听见,依然在认真的擦药。等药全部擦完,他还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漏了一点伤处,这才起身,在一旁地椅子上坐下。他叹了口气道:“人啊,都有命。你就是个卒子,你也是只蝼蚁。”
“我是卒子、蝼蚁。你是什么?”
“我么,比你好点,算犬马吧。”
陈镇海又喝了一口,不知是酒精还是金创药,开始起作用了,他觉得舒服了很多。“要我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看看我的命是个什么价码。”
“你的命很值钱,非常值钱。你的命值一个王爵。”
“萱儿,她真的怀孕了?”
陈镇海的脸突然涨红,这酒一定是好酒。“萱儿。呵呵,黄花菜、忘忧草。原本的野花野菜,一旦经过名厨烹饪,也能上得了皇宫王府的宴席。但是,千千万万株里,能有几株啊。”
“别给我喷你酸腐气,直说。”
“今儿个,王府找了两位名医,都确诊了,你的萱儿怀孕了。”
听到这个,陈镇海把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