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坡后,奚羽心头正自惴惴,走动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他头皮一紧,暗道自己藏在这儿偷听,怕不是被两人觉察到了吧。
这要是被抓个现行,那可真个百口莫辩,他立刻像条土蛇似的,无声向后的蠕动几下,将面前的杂草拨过来,确保完全遮挡住了头脸才微微心安。
过了一小会,交谈声继续传来,奚羽伸头缩颈,一只眼睛透过草缝去看,原来两人在溪边坐了下来。
只见女子伸出一截皓白如玉的腕子,指尖划过溪面,轻柔柔地道:“本来师哥你从凡间买来小白,我二人以此私下信件往来已是于理不合,我水月一脉对男女大防更加是看得极重,幸好还未来得及被我师尊她老人家洞悉,否则后果我是想都不敢想的……更何况,更何况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那女子双眸注视着粼粼水波,眼神空缈,语到最后化为幽幽一叹。
“不晚,不晚,哪里会晚呢!”
男子起先看一颗心牢牢牵系的佳人转嗔为喜,自己也跟着大喜过望,脸上神采洋溢,这时又见她愁容满面,心里又是一揪,口不择言。
女子抬起螓首,凝望向他,“我早已有婚约在身,师尊她老人家前些时日亲身登门造访道心别院祝寿,便是顺道洽谈此事,如今连大婚的时辰都定好了。要不了几年,我就要嫁为他人妇啦,到时候以我一介残花败柳之身,又有何面目去见师哥你……”说到动情处,眼眶已然通红,低下头泫然欲泣。
葛姓男子心口如遭重锤敲击,面上霎时失了血色,两眼无神,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只是无意义地反复喃喃着:“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心乱如麻,好半晌呆呆不语,忽然眼睛一亮,握住女子的手道:“敏妹,你上次不是说你历来和那位李沐婵师妹交好吗,她是你师尊跟前的大红人,你去和她说说,让她吹吹耳边风,劝你师尊收回成命啊。”
“没用的,你不知道我师尊她的脾气禀性孤僻古怪之极,处事严苛,眼里容不了半点沙子,素来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她的命令水月一脉从没人敢拂逆,决无反悔的道理。便是李师妹的话,她固然会听,但要她毁掉婚约,失信于人,却是千难万难。”
那男子登时脸色惨然,仿佛一瞬间失去所有的力气,垂首不语。
“除非……”
良久,那女子蓦地出声。
“除非什么,敏仪师妹你快说啊!”男子顿时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神情焦急,直如百爪挠心,但无论他如何一再询问,女子就是紧闭檀口,一言不发。
她凝眸深深望着身畔的男人,眼神中透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道:“除非那个人死了,他一日不死,我俩的事就一日不能大白天下,永永远远都见不得光。”
“你的意思是……”那男子悚声道。
“没错,只要他突然暴毙,人死万事休。世上便就当从没有过这个人,那婚约自然也就随之而作废。”
那男子闻言方寸大乱,猛地起身,玉手脱掌而落,神色在转瞬之间变幻了百次。
“道心别院和我们神木门两派关系历来和睦,这要是让我师父得知……”
女子怔怔看着自己滑落的手掌,面容凄婉欲绝,显是没料到情郎如此凉薄,耳听得此言,一颗心寒彻到了骨里,颤声道:“那好,既然你如此胆小畏事,那就当我没有说过这句话。从此之后,你我恩断义绝,你继续回去恪守门规,安心做你的乖徒儿吧!反正一开始便是我不守妇道,勾三搭四,时运不济落到如今的下场也是活该,怨不得旁人,全赖小女子自己有眼无珠!”
“但我已非清白之身,元阴不纯,洞房花烛之夜又怎能隐瞒,与其日后败露受辱,不如一死以谢天下,省得给师门蒙羞!葛师兄,还烦请你走远些,以免污了师兄的眼。”
那敏仪师妹语出决绝,手掌一翻,长剑在手,就要引颈自刎,下一刻仿佛便要血溅三尺,成为剑下芳魂。
男子眼疾手快,忙一把将其夺了过来,才免去佳人枉死。
“敏妹你不要误会,我几时又说过不愿意了,你这般作践自己,又是何苦?”男子顺势搂女子入怀,眼里满是怜惜和款款柔情,略带责怪道:“你对我情深义重,我葛天豪又岂会做无情无义、负心薄幸的小人,答应我以后不要这么傻了。”
“真的?”女子虽在问话,但从语音中已显得喜不自胜。
“自然是真的,句句出自肺腑,绝无掺假。从我见你的第一面,就情难自已无法自拔,也不愿自拔,那时起我便打从心底暗暗发下重誓,说什么也要娶你为妻。这片昭昭心意,天地可鉴,日月为证!”说到这里,他哼了一声,一发狠道:“至于那贼厮,我一看他样貌,便知是个短命鬼的面相。师妹你倘若下嫁给他,那才真如彩凤随鸦,明珠暗投,我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一缕碎金般的阳光投射下来,洒在青年男子挺拔的身躯上,更显其玉树临风,女子斜斜靠在情郎肩头,望着那张俊朗脸庞,眼眶迷离,不禁地痴了。
两人温存一阵,女子轻轻一笑,问道:“怎么,你不是向来最怕你师父了吗?翅膀硬了?”
那葛天豪冷冷地道:“你不提也就罢了,师父他虽然对我有养育之恩,这点无可厚非。但那老东西一向行事不公,处处都是偏袒那姓陈的,自幼待其爱若亲子,做错了事也百般回护。对我却从来不苟言笑,我若有一丝过错,就只有加倍重罚的份,动辄非打即骂。如果仅仅如此,我也认了。
这些年我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任由调遣,就是为了让师父能多看我一眼,常常要外出办差,半月不归,修为稍有落下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反过头来,他却怪我好逸恶劳,没有恒心毅力,难成大器,每回都数落得我狗血淋头。”
“尽管眼下他嘴上不说,但内心里恐怕早已定了衣钵真传的人选,近些年来暗地相授,当我是睁眼瞎吗?明明我和那姓陈的是一同入门,生辰年月相仿,甚至就连灵根资质也是在伯仲之间,凭什么他是位列神木三英杰、人人景仰的陈师兄,而我却是一文不名的葛师弟?凭什么从小到大的好处,都让他占了去?凭什么偏偏是我,要受轻贱至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我不是怕他,是敬他,对他敬若生父。可结果呢,在他的心目当中,我和一条随时可以一脚踢开的家狗也没区别吧?”
他自嘲般的一笑,眼底涌上满腔的怨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