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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县城一户住在纺织工厂普通职工宿舍的小家庭内。
今天休假。
纺织厂狭小的职工宿舍里挤着方家的四口人。
勤快手脚麻利的女人精心的打扫完家里,大儿子在屋里读书识字,小闺女刚被她哄睡。
一切都忙活完之后,她才端着一碗饭去喂躺在床上脸色惨白黯然的男人。
“春花...你听我一回,就一回。以前我都听你的,现在你听我一回。”方大华眼里含着泪:“我......”
“方大华!”阮春花将碗里的玉米糊糊猛的放在床边,发出一声巨响,“你要是再敢提拿命换补偿金的事老娘就带着两个娃一块吊死在你跟前。”
方大华被吓得立马闭了嘴。
阮春花见此才又端起糊糊,挖起一勺吹了两下才抵在他干裂的唇边,她眼里心疼嘴上的话却霸道的很:“你就是个蠢的,干活被砸断腿又不是你的错,你干啥要作践自个?我听大娃说我去上工不在家你就不吃不喝。你想干啥?赶紧张嘴!”
方大华听话的张嘴,可只抿了一小口糊糊,一勺都没吃完:“春花,现在家里就你一个干活的,我、我想给家里省点粮食......”主要是他不想或者拖累这个家,厂里出事活着给的补偿和死了人肯定是不一样的。
他现在这么活着,还不如趁早死了,趁领导没忘记这事他还能拿自个的命给家里人博点优待。
“放你娘的屁。”阮春花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自家男人是个什么性子她比谁都清楚。
方大华嘴皮子抖了抖,到底是没敢将自己爹娘早都死了这话说出来气自个媳妇。
他前头二十来年过着的都是寄人篱下被压榨的日子。他爹排行老二不讨喜,为了让大伯一家过上好日子,爹娘都累死了,二房最后只留下他一个孩子。
而他小时候住在大伯一家拼命干活才能有口饭吃,长大后赚的钱也被大伯一家抢走。
没想到有天饿晕了却苦尽甘来娶了个嘴硬心软的厉害婆娘。
别人都笑话他软骨头,可只有他自个明白自己到底是占了媳妇多大便宜。
之前的日子,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春花你别生气......”方大华放轻声音哄着:“你天天工作辛苦,还要带两个孩子,现在还得伺候我。今年中秋我也没能陪你回家去看看......”
“这些都没啥。”阮春花抬起手背粗鲁的抹掉眼角的泪,她故意扯着嗓子霸道的说着:“所以你别想着让老娘成寡妇!你要是敢寻死,我们娘三个也活不了!”
“方大华,你知道的,我这人说到做到。”阮春花说完这话,方大华红了眼一言不发。
他想努力干活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而不是躺在床上两条腿都没了知觉。
以后春花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日子得多苦,他完全不敢去想。
方大华心底苦涩,忍不住抱怨上天,为什么不给他报答的机会。可抱怨完了却又祈求上天能让他好起来。他想挣钱养家,不想拖累妻子儿女。
“大华......”阮春花低垂着眼帘,藏起眼底的情绪似不经意的道:“现在外头职工的工作也挺值钱的。要不我们回乡下过日子吧。回清河大队,回我爹娘那。”
城里不好买粮食,再这样下去,她一个人的工资肯定是不够养活一家子的。
自个男人不吃饭大约也是因为这一点。
职工的工作看起来工资一个月十多块很多,但买不到粮食在城里一家四口怎么过日子?
黑市里的粮食根本吃不起。
这么下去难不成去乞讨吗?
空有一份工作,怎么养家。
丈夫继续窝着这里只会想用死去换一笔补偿金。
方大华沉默着,他现在哪有脸去面对媳妇的父母。
只听阮春花认真道:“我嫁给你从来没后悔过。”
方大华眼神触动,嘴皮子直抖,两只被放在被子下的手握的紧紧地。
“现在妇女能顶半边天,去了乡下卖工作的钱加上你的那笔补偿金,省着点也够过日子了。等咱们去了乡下,我去上工挣工分,你就拄着拐杖跟大娃在自留地里种点菜,带娃娃......”
阮春花道:“比起那笔什么劳什子的死人补偿金,咱家的两个娃娃更需要有个爹。二妞还没记事,你难不成想让二妞连自个爹长啥样都不记得?还有而我,我可不想当个小寡妇。你难道不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吗?万一有男人欺负我污蔑我给我泼脏水呢?”
“谁敢!”
“你死了谁都敢。”阮春花见自己的话有效果,语气温和了一些,连带着还想起了最近受到的委屈,于是她哽咽道:“你死了谁都能来欺负我们娘三个。”
“我......”方大华语塞了:“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想给你们娘三个多留点钱花。”
“所以你就逼我。”阮春花重重的哼了一声:“你逼我,以后别人也要逼我,逼死我。你觉得我怎么带着两个娃讨生活?”
方大华喉结上下活动着只觉得喉间干涩的很。
阮春花知道,一个大男人要跟着媳妇回娘人大队肯定不容易,但...她也是走投无路了。
现在厂里好多人都在逼她。以前不敢在她面前胡乱讲话的男人,现在居然敢说哪些混账话。
说她早晚是寡妇为了孩子还不如早点改嫁,实在不行多躺两个男人的被窝,岔开腿日子也能过的轻松点......
那些话她听着就恶心,但阮春花忍下了,因为她闹大了,自个男人听到肯定会出事,所以她得忍。
可现在自家男人的情况让她实在是不敢忍下去了。
再拖下去,她或许真要成寡妇了。
“春花......”方大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都听你的。这辈子都听你的。”
阮春花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自家男人结婚的时候说的也是这句话。
方大华嘴笨,他只会说都听你的,这辈子都听你的,我爹娘都死了,以后可以只对你一个人好。
阮春花当时就觉得怎么会有那么蠢的男人,可她偏偏就栽到了一个蠢人的手里,一栽就是一辈子。
“你本来就该听我的。”阮春花拽着男人的衣袖擦了把眼泪:“结婚的时候你自个发誓的,老娘可没逼你。”
“嗯。”方大华笑着,语气却哽咽:“是我自愿的。”
阮春花道:“那等我卖掉工作咱们就直接回乡下。”
“好,都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
阮春花得了丈夫准信后心却依然提着,也不知道小妹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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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万宁县,黄家。
“夏草,孩子交给我妈带就行了,你.....”
黄武温声劝道:“之前中秋没带你回娘家是我不对,但你当时大着肚子呢,去大队那条路有多晃人,对不对?这都过去几个月了,现在孩子也生下来了,你就原谅我吧。”
阮夏草看着孩子发呆,没说话。
她跟她姐姐不一样,她羡慕姐姐有什么就说什么跟娘如出一辙的泼辣。只可惜她随了自个闷不吭声的爹,有什么话都很难说出来。
“等你养好身体咱们就回大队去乡下看爸妈?”黄武微黑的脸上带着认真。
阮夏草知道自家男人从来不说大话,她张了张嘴:“那婆婆那边......”
“我去说!这回谁也不能拦着你。”黄武见自家媳妇总算是开口了,这一口气都憋了几个月了,她怀着身子见他就烦就吐,惹得他这几个月都不敢多说话,现在母子平安他终于敢来说话了。
黄武是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在派出所上班,年纪虽然比阮夏草大了点,但是个会疼媳妇的人。
只是......
阮夏草有些无奈的看向外头,空荡荡的显得有几分破败的小院子。
嫁给丈夫什么都好,就是婆媳关系不大好。
公公早年因工殉职了,所以婆婆有时候比较霸道难缠,所幸丈夫是个明事理的,不然这个家早就散了。
“我想家了....”
黄武立马继续保证道:“你吃完这一碗米粥,养好身体,咱们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