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生娃(1 / 1)

回到曲园时,魏鸾正在歇觉。

被魏清澜虚惊一场后,她这两晚睡得不甚踏实,每日总要小憩两回。春嬷嬷也不敢打搅,让魏夫人派来照看身孕的嬷嬷在旁陪着,怕吵到魏鸾,连熏香等琐事都搬去了厢房,屋门一掩,里头便静悄悄的。

盛煜已然习惯,走到廊下时放轻脚步。

推门进屋,到得里间,长垂的纱帐里人影绰绰,陪伴在旁的陈嬷嬷瞧见是他,悄然行礼。盛煜摆摆手,示意她出去伺候,这边他陪着就成。陈嬷嬷没敢抗命,只低声道:“还请主君留意,在少夫人想翻身时帮把手。”

“知道。”盛煜淡声。

等陈嬷嬷走了,他接过她的位置,坐在榻边。

夏日天热,她怀着身孕不宜过分用冰取凉,除了开窗透气外,小憩时便只穿了身极单薄的纱衣,侧身而卧。纱衣极薄,遮不住柔腻白嫩的手臂,罩在胸前海棠红的寝衣时,更如雾笼烟霞,柔旖绰约。

闲居在府,她索性连发髻都懒得挽,松散地披在枕畔。口脂却没忘了,淡淡涂匀,更衬得肤色姣白,眉目如画。

盛煜斜靠着,观赏睡中美人。

玉鼎上淡烟袅袅腾起,窗外偶尔有鸟鸣传来,原本阖目安睡的人忽然蹙眉,被惊醒似的睁开眼,搭在枕畔的纤手下意识抚向小腹。衣衫窸窣,即使隔着衣衫,小腹的暖热仍清晰传来,她暗自松了口气,目光微抬,这才看到旁边换了个人。

陈嬷嬷不见踪影,倒是盛煜坐着。

魏鸾不由道:“夫君何时回来的?”

“回来没多久。不睡了?”

“不睡了。”魏鸾说着,便想坐起身。盛煜看她身子笨拙起得吃力,忙伸手搀她坐起,将满头滑如绸缎的青丝捋到背后,问道:“好好的忽然惊醒过来,是做噩梦了?”

“没有,小家伙踢我呢。”

魏鸾说着,忍不住又抚向小腹。

快八个月大的孩子,渐渐调皮起来,坐久了会忽然踹一脚,睡梦里也能猝不及防地来一脚。最初的慌乱过去,魏鸾渐渐习惯,每回被小家伙踹了,都会默默安抚。倒是盛煜觉得新奇,将隆起的肚子盯了片刻,忽然俯身,侧头贴在上面。

曾经柔软的小腹,揣了孩子后,愈发让人不敢轻易乱碰。

他小心翼翼的贴上去,隔着单薄的衣裳,想再听听孩子的动静。

半晌都没动静,他执着地不肯放弃。

魏鸾瞧着忍俊不禁,拽着他肩膀坐起来,道:“小家伙全凭兴致,等是等不来的,只能碰碰运气。说着话,她牵着盛煜的手覆在腹上,看小家伙能不能给爹爹送个惊喜,“夫君今日回来得倒早,难道是打着公事的旗号,从衙署溜回来了?”

“从宫里回来的。”盛煜老实地任她摆弄。

“为了长公主的事吧?”

这般一猜即中,倒让盛煜觉得意外,“这么聪明?”

魏鸾遂道:“若是为朝堂上的事,夫君跟皇上商议过后,必定会去衙署布置,等安排妥当了才能抽身,哪会径直回府。想必所议的与朝堂无关,夫君近来行事猖狂,皇上耳提面命的敲打,夫君听了教训后径直回府。”

这话听着有道理,但细琢磨……

盛煜觑着她,神情分明是不信,道:“少蒙我。”

魏鸾撑不住笑出来。

这一下,底细泄露无疑。

盛煜呵手,作势便要去挠她痒痒。魏鸾就算明知盛煜不敢对孕妇乱来,瞧着那手势,还是忍不住赶紧往后缩,忙道:“是卢珣。夫君去过长春观后,我怕长公主贼心不死再生歹念,便让他派个人盯着观里的动静,结果长公主两三日没露面,据说是病了。”

果真是有了耳报神,难怪她能掐会算。

盛煜觉得这小狐狸也是越来越精了,想着永穆帝说的消息,用一种报喜的语气道:“不止是病了,我卧床不起,水米不进。能撑过去算她命大,若撑不过去也是自作自受。那么点胆量,也敢搬弄是非。”

这语气,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魏鸾挑眉揶揄,“谁见了那血淋淋的东西,都会害怕的。”

“但不至于吓晕。”盛煜淡声。

就算是魏鸾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那次他从镜台寺浑身是伤的回来,她对着满身的血迹重伤,也未害怕退缩,反倒是尽力帮忙。长公主那般病情,并非怕那手上的血,而是怕她的手,甚至脑袋,也落得那般下场。

有些人出身尊贵,并不知杀戮的残酷。

寻常算计人命时将之视如蝼蚁,对弈落子般轻而易举就敢朝无辜的人下手,真轮到自己头上,才会知道害怕两个字。

譬如章念桐,譬如长公主,细算起来其实是一路货色。

魏鸾毕竟年纪还小,经历过的险恶有限。

也最好别经历,他知道就够了。

她就该过得和乐安稳,肆意而张扬,像那年盈盈站在彩门灯楼似的,被捧在掌心里。

盛煜垂首,在她眉间轻吻。

安静了许久的小家伙便在此时翻了个身,轻微的动静传来,两人同时察知。魏鸾笑逐颜开,盛煜碰到惊喜似的,眼底的笑意也在瞬间涌起,连声音都是欢悦的,“他踢我了!”离开时还悄无声息的小家伙,如今已能隔着肚子踢他!

这种感觉新奇又奇妙,盛煜有点沉迷。

……

之后的两个月,长春观里果然异常安静。

新安长公主那边并无旁的消息,应该是从重病里挺过来了,正闭门休养。不过经了盛煜的凶狠恐吓,她显然老实多了,非但断了跟魏清澜的往来,就连先前甚少间断的雅会都停了,令京中才俊深为担忧。

没了她生事,曲园里安生了不少。

因产期渐渐临近,魏夫人放心不下,自五月下旬便搬到曲园住着,每日陪在女儿身边。从前没事便到曲园晃悠的魏清澜也彻底销声匿迹魏峻夫妇纵不知她对妹夫的心思和先前挑拨离间的恶行,得知她竟蠢到去给长公主当刀子,险些害了魏鸾,额大为恼怒。虽未动手责打,却罚着连跪祠堂,禁足半年,连院子也不许踏出半步。

且令行之后,并无半点通融,这月余之间魏清澜果真半步都没能出院门,反被请了位名儒教导读书,重学为人的道理。即便她装病哀求,魏峻额不曾心软,显然是要借此事让她知道厉害,往后再不敢胡作非为。

这于向来贵重的公府嫡女而言,已是很重的惩罚。

魏鸾对此也无异议。

毕竟那毒药不是魏清澜下的,居心歹毒蓄意谋害的另有其人。

至于先前挑唆夫妻感情的行径,说出来不过是惹人嘲笑的丑闻,魏清澜不敢让双亲知道,魏鸾与盛煜也不曾提及。只是将当日盛煜威胁震慑长公主,而长公主重病不起的事,借魏夫人之口告诉对方,好叫魏清澜知道厉害,也算杀鸡儆猴,震慑得她不敢轻举妄动。

据魏夫人说,魏清澜得知此事,脸色都白了。

剩下的事情,已无需魏鸾操心。

她如今要做的只是照顾好身体,等待临产之日。

进了六月,天气愈发炎热,魏鸾的身子也愈发笨重,临产的征兆也渐渐显露。周骊音从前不喜盛煜故意摆给她的臭脸,甚少来曲园,如今也是按捺不住,三天两头地往这边跑,因怕有疏漏,还特地求了永穆帝,将徐太医从太医院暂时调出来,自六月初便住在曲园,随时候命。

其余产婆产房等事,则由魏夫人亲自安排。

西府里由盛老夫人带头,慕氏婆媳亦常来探望,便连游氏都露了个面。

内院里往来络绎,盛煜近来也尽力抽出空暇陪伴魏鸾,趁着早晚天气还算爽快时,扶着她慢慢在北朱阁附近溜达,免得坐久了,在生孩子时吃苦。在魏鸾嘴巴刁钻时,还亲自下了两回厨房。虽说味道比不上厨娘,却因是他亲自做的,让魏鸾吃了不少。

魏夫人在旁瞧着,甚是满意。

前年皇帝忽然赐婚,魏鸾不得已嫁入曲园时,她是真的担忧,怕女儿年岁尚小,会在盛煜那等铁石心肠的男人手里吃亏。后来因曲园防守严密,女儿行事处处谨慎,更是暗里心疼不止,瞧见女婿时虽笑脸相待,却常觉遗憾,暗恨自身无能,没给魏鸾寻个温柔体贴的夫君。

如今,却不会再担忧了。

以前种种姑且不论,从盛煜为救魏鸾而怒闯东宫,因鹿茸的事而震慑长公主的事,便能瞧得出他的胆识与气魄。身居高位、前途无量,却能为妻子不惜忤逆犯上,叫人不敢再轻视魏鸾,可见其爱护之心。这等胆魄,绝非任由章氏摆弄的周令渊能比。

而铁腕之外,起居事上的细心之举,亦足见温柔。

这男人虽因外室子的身份而养出古怪冷厉的性情,狠厉手段令人闻风丧胆,叫人不敢亲近,却原来也知冷知热,心底自有柔软。只要他护得住魏鸾,能待魏鸾好,夫妻间处得和睦融洽,魏夫人便是放心的。

遂投桃报李,待女婿也愈发亲近。

如此时日匆匆,须臾便到中旬。

暮色四合,夫妻俩饭后散步回到北朱阁,魏鸾便觉腹中微微作痛,有点像徐太医口中生孩子的前兆,忙说给魏夫人听。没多久,徐太医和产婆等人都赶到北朱阁附近,在近处的安歇候命。八壹中文網

魏鸾隐隐觉得要生了,晚间径直去产房歇息,睡得也不甚踏实。

到四更时分醒来,果真要生了。

春嬷嬷彻夜不寐地在外候着,听见盛煜唤人,匆匆带着染冬她们进来,一面忙着备水引产,一面将盛煜好说歹说地推到了门外。外头一切都已妥帖,只看腹中的孩子能不能早些出来,免得魏鸾多受疼痛。

北朱阁里灯火通明,步伐匆匆。

盛煜被关在屋外,双拳紧握。

愈来愈紧的呼痛声自窗缝传出,盛煜好几回想闯进去,都被春嬷嬷拦下。他就算在朝堂上肆无忌惮,横行无阻,却也怕情急之下莽撞行事会累及魏鸾,令她心绪起伏,只能竭力克制,憋出满头满脸的汗珠。

屋里魏夫人陪在榻旁,一颗心紧紧悬着。

她生魏知非时,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最艰难时几乎疼得昏死过去,至今记忆犹新。而今轮到魏鸾,哪能不担心?然而即便心提到了嗓子眼,也不敢流露情绪让魏鸾害怕,只能握紧女儿的手软语安抚,劝她按着产婆的话使力。

好在这孩子省心,生得颇为顺利。

接踵而至的剧痛里魏鸾挣出满头的汗珠,两只手紧紧抓着魏夫人和染冬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在她以为还会有更漫长剧烈的疼痛等着时,产婆惊喜的声音却传到了耳畔,“头出来了,少夫人再使些力,快了快了!”

这声音简直悦耳之极。

魏鸾一鼓作气,拼着忍受最后一波痛楚,按吩咐使力,须臾,屋中传出婴儿的啼声。

此时天际泛着鱼肚白,黎明破晓。

魏鸾整个人瘫在床榻上,在经历过身体撕裂般的疼痛后,余痛便如渐褪的潮水,阵阵袭来。但她知道熬过去了,这之后痛苦只会减缓,总能熬过去的。临近产期时所有的紧张、期待、害怕、鼓舞迅速褪去,她阖上眼,手指轻轻颤抖。

产婆侍弄婴儿,春嬷嬷往外冲去报喜。

屋门从里面拉开的瞬间,在门外心急如焚的盛煜如同鬼魅,不等春嬷嬷反应过来,侧身从狭窄的缝隙里钻进去,转瞬间便扑到了榻前。

染冬瞧清楚来人,赶紧让出位子。

满室狼藉,还能闻到血的味道,虽然气味很淡,床榻上溽湿的血色却仍令他心惊。而魏鸾浑身泄气般躺在那里,额发尽被汗水打湿,双眸紧阖,显然极为疲惫。想也知道,刚才那样阵阵呼痛,会有多么难熬。

盛煜一颗心几乎揉成了团。

几步外抹春端来补身的热汤,轻唤她睁眼。

魏鸾抬起眼皮,看到盛煜就在身畔。男人眉头紧皱,似乎比她还紧张。

她轻轻勾起唇角,“生了。”

“嗯!”盛煜的手握住她,克制不住的轻轻颤抖,猛然醒悟此刻的魏鸾颇为虚弱,须补补身子,赶紧侧身让开。怕扶起身子会令她疼痛,便轻轻捧着脑袋,由抹春将掺了蜜的汤喂给她喝,小心翼翼。

甜滋滋的暖汤咽下去,稍稍冲淡疼痛的阴影。

魏鸾低声道:“孩子呢?”

她能喝汤能说话,可见身子耗得不算太严重,魏夫人几乎喜极而泣,忙看向产婆。

盛煜也总算想起时常踢他的小家伙,抬目望去。

产婆将刚擦净的孩子抱到跟前,拿柔软的绸缎裹着,脸上堆满笑意,“恭喜夫人、主君和少夫人,是个千金。少夫人这胎生得顺利,可见孩子是贴心的,不忍心叫母亲受累,长大了必定也乖巧孝顺。”

说着话,躬身凑过去,让几人挨个瞧。

魏夫人对亲生女儿的骨肉自是极为疼爱的,亲自接到怀里,命人去将备好的小衣裳拿来,当场便给他穿上,撞进襁褓里。又小又柔软的孩子有了层层保护,盛煜也总算敢出手,试着抱她。

孩子还很轻,一根指头就能轻易举起来似的。

盛煜抱得小心翼翼,脸上却尽是笑意。

盼了十个月,总算等到她钻出来。

刚生出来皱巴巴的,不算很好看,不过盛煜见过小侄子刚出来时的样子,知道她很快就会好看起来。会像她的娘亲一样,姿容绝丽,艳冠京城。她在娘亲腹中时就爱翻身踢腿,长大了必定也活泼爱闹,到时候就能让魏鸾教她打马球。

像是那回夫妻俩在北苑联手那样,肆意而飞扬。

一瞬间,盛煜畅想了无数种将来。

里面有他、有魏鸾、有孩子,春光明媚,秋阳朗照,再也不是暗夜潜行的孑然一身。

他再度抱到魏鸾跟前,给她看两人的孩子。

旁边魏夫人从未见他露出这种喜不自胜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孩子随了鸾鸾,往后必定是温柔可爱的。只是上头没有兄长护着,还得你们多操心,姑娘家金贵,不像儿郎耐摔耐打,教养起来可得格外耐心细致。”

这话分明是说给盛煜听的。

怕他冷厉惯了,拿在玄镜司的强硬手腕来养孩子,那可不秒。

魏鸾听出来了,暗自憋笑。

盛煜一颗心都扑在刚出生的女儿上,竟未细想其中深意,只道:“母亲放心,我定会珍之重之,好好护着母女俩。没兄长照顾也无妨,回头再生个弟弟出来,叫他照料姐姐,也是一样的。”

“那这弟弟真是任重道远。”魏夫人失笑。

魏鸾亦在旁帮腔,“是啊,还没影儿呢,就有重任在肩了。”

不过有个听话护短的弟弟,不知是何滋味?

魏鸾竟有些期待。

调侃之间,天光渐明,魏鸾被孩子折腾了数月,又疼痛劳累整夜,如今功德圆满,喝完汤之后,便由染冬她们小心挪到内室去歇息。魏夫人和盛煜亦各自回去补眠,将孩子交由早就寻好的奶娘照看,等明早再去西府和敬国公府报喜讯。

北朱阁里添了丁,愈发热闹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老盛也算苦尽甘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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