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一艘海船,至少需要三个月,从选材到下水试航,没有一年半载是不可能完成目标的。
所以齐楚和段高木的赌约,规定了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之内,双方团队中的匠人和水军学徒都要在船坞吃住工作,不能被其他事情干扰。
段高木下了狠心,当天晚上,就把儿子段金叫来,连夜传授关于打造大海船的关键技术,许多技巧和窍门,他一直没有告诉段金,但在脑海里多次记忆,随时都能完整陈述出来。
这场比赛他不能输,一旦失败,他在江心洲船坞的主管匠人的地位就没了,行业内的名声也完蛋了,传出去他就成了个笑柄。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自己几十年的经验,竟然比不上齐楚向那些能力低佣同行学习半个月。而那什么海船模型的技术,竟然是一个刚入行十几天的人创造出来的,让他嫉妒得根本睡不着觉,半夜躺在床上,都要重新点灯,去把段金叫来。
“你好好学,咱们不能输,输了在这船厂就没段家的立足之地,以后谁都不会再看得起咱们家了,不争馒头争口气,这赌约咱们最少也该打平了!”
段高木对段金再一次重复道。
段金揉着发酸发胀的眼睛,很是不耐烦地答道:“爹,我都说了多少遍,我记住了。你还是快教吧,教完我还要睡觉呢,这都快天亮了,我还想回去再睡个回笼觉,你别耽误时辰。”
段高木问道:“刚才教的,你都记住了?”
段金睁着朦胧睡眼,嘴比脑子快一步,把心里话说出来:“记住个屁,大晚上不睡觉学什么,公家的灯油不要钱也不用拉着我受苦啊······”
咚!
“啊!爹,你敲我脑袋做什么!”
“敲你?我还要揍你呢,不好好学,输了比赛,这辈子你都别想学完我的本事!”
“······哼哼,不学就不学,人家齐帮主的本事比你强多了,不用教,自己看都能学会怎么造,哪里用得着你在这儿偷偷摸摸教,搞得谁还会偷看一样。明儿我去齐帮主那边,什么学不到,哪里要你教。”
段高木听得面色发黑,气得一脚踹在段金的屁股上,再也压不住怒火,大吼道:“给老子滚!滚——”
段高木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船坞的休息区。
第二天一早,所有匠人到船坞集合开工,都用看笑话的表情,窃窃私语地看着段高木。
比赛还没开始,大家就已经站在了齐楚这边。
开始选人时,厉害一些的匠人,都避开了段高木的眼神,不想被选过去,但段高木可不管这些,关系好坏不要紧,只要技术好一些的,都被他给挑走了,剩下一些比较普通的匠人留给齐楚。
而水军学徒,段高木就无所谓了,反正他也只会让水军学徒去做杂工,懂不懂造船技术无所谓。
选完了人,段高木直接分配任务,按照习惯把粗笨的活计都分给团队里的匠人,他自己负责最重要的部分,而水军学徒则平分下去,但是不指定跟着哪个师父,哪里需要就喊到哪里去,完全当做奴隶来用。
要不是齐楚提前和这些大同水军士卒说过,来了江心洲船坞后,要以最谦卑的态度,像学生对待老师一样对待匠人,水军学徒肯定不乐意被人这样呼来喝去。
要知道在丐帮内,帮众之间都是兄弟姐妹,就算是大同军内的小队长或者长老会长老,也只是职位高低,互相之间并不统属,大家都很平等。说白点,你这大同军小队长到了长老会管辖的区域,也就是普通帮众,尊重你称呼你一声队长,无欲无求地不理会你,你也不能拿别人怎么样。
可在段高木手下做事,就别想有这种待遇了。如果不是还有一层丐帮帮众身份在,那就是随意打骂,当孙子一样训斥,你还不能还嘴,要不然会被戳脊梁骨,说你欺师灭祖。
现成的例子:段金。
段金最终还是来了段高木的团队,或许他确实更想去齐楚的团队,但家丑不能外扬,除非是段高木的道德实在太过败坏,他才能主动和段高木分裂,不再听段高木的话。
而学徒有点类似于干儿子,有名无分,却又要承担给别人当儿子的责任。
这是齐楚最想要从丐帮帮众身上剥离的东西,人身依附,这种东西严重限制了技术的发展、进步、传播,让许多人的身份地位,从一出生就被限制在了出生的土地上。
农民的儿子,祖孙十八代都是农民;官员的后代,永远都是士绅豪强;商人的后裔,一辈子都翻不了身,有钱也只是一支待宰羔羊。
这种东西也不是没有好处,但对齐楚来讲,坏处大于好处。
所以齐楚第一天,并未着急分配任务,而是把大家都带回休息区,将昨日搭建的海船模型,一步步拆解分析,教授大家如何根据图纸,与海船上的模型一一对应,每一处的模型结构,各自在图纸中的位置和作用。
普通匠人,大多是文盲,只有少部分能理解学会模型海船与真实海船的比例关系。齐楚也不强求他们学会,而是让他们懂得使用丐帮作坊统一新打造的度量衡工具——铁尺、铁斛、铁砝码,保证加工出来的零部件符合图纸要求,减少公差。
水军学徒,别看只是学徒,实际都是水军舰队中的高级人才,要么是舰长,要么是舰载火炮的炮兵,全都掌握从丐帮的小学毕业了,在学习能力上其实比普通匠人要厉害许多。
齐楚让他们来这里当学徒,就是为了让他们熟悉新战舰,等日后组成舰队,能更快形成战斗力。
齐楚对他们的要求,是必须学会根据海船图纸,自主搭建海船模型,且比例尺不能和齐楚的一样。考核合格后,再按照统一的图纸分配任务,与普通匠人配合,一起完成海船的建造。
在齐楚这里,所有人一律平等,只是发挥自己擅长的能力,主次之分并不明显,本质是把段高木替换成了十几个人的集合,让大家一起发挥聪明才智来完成任务。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齐楚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保障大家沟通交流无障碍,做一部造船技术的活词典,谁要是不懂都能来问,让大家力往一处使,且全力以赴不保留。
过去一个月,段高木那边,海船的龙骨已经开始搭建了,齐楚这边才刚开始选料加工,且还有少部分人不熟悉加工技术,需要和匠人一边学习,一边实践。
第二个月,段高木这边的海船龙骨已经初具雏形,许多木材都加工完毕,堆积在仓库,等待安装上去。而隔壁的齐楚的团队,只是搭好了架子,龙骨上下间的隔板之类的零部件,还在各个匠人和学徒手中加工着呢,进度差距不减反增。
到了最后一个月。最后组装各种零部件时,段高木发现,许多匠人送来的部件,总是需要再加工一次,才能使用。段高木痛骂这些匠人无能,却惹得匠人们反驳是段高木自己提出的要求,他们只是按照段高木的要求加工,出了问题,也不能全怪他们头上。
眼看隔壁齐楚那边有条不紊地开始安装,不争不吵,从仓库把零部件搬到船坞来安装,很少有再返工的地方,段高木心急如焚。这样下去,进度肯定会被追上,那么在造船速度这一项上,他肯定地比不过齐楚了。
段高木只能压住脾气,告诉手下的匠人们,比赛的成败不止是和他段高木有关,赢了大家一起高兴,输了全都倒霉!何况这海船用料的银子可不少,就算不为比赛,也得为丐帮这个东家考虑,真要是耽误了海船试航,他段高木第一个领罚,其余人也跑不掉!
匠人们也不想输,只好配合段高木,该返工的返工,该抓紧时间的继续组装部件、刷漆阴干、检查水密······三个月的时间非常紧迫,但是又不能出岔子。海船最终是要下水试航的,只要质量有问题,一定会被发现。
齐楚这边却不慌不忙,所有的零部件都加工编序好了,只需要组装就行。
而他下属的几十个水军学徒,都掌握了新式海船的图纸,各自负责一块任务,却总能在接合处完美契合零部件。
不仅仅是水军学徒配合的号,也是匠人带领学徒加工材料时,严格执行了图纸的标准,使用规范的新工具,确保公差不会影响到整体的零部件结构稳定。
到了期限的最后一天,齐楚的团队比段高木快了一个时辰完工,将新式海船内部清理干净了,所有建造程序都检查无误,就差从南陵州州府运来订做的船帆进行安装,战舰便随时可以下水试航。
齐楚不占这一个时辰的便宜,在速度上,双方等于是平局了。
段高木松了口气,可一抬头,看着明显比他这边的海船高半层,设计更加精巧的新式海船,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内行人都能看得出来,齐楚设计的海船,更加适合外海的大风大浪,且在载货量上超过了段高木设计的海船,只要质量过关,那他输定了。
段高木心里一沉,想要思考一个对策,可三个月的比赛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对胜败的追求几乎要没有了。他一想到就算用不光彩的手段,也改变不了他不再是江心洲船坞不可替代的主管匠人,他就全身疲软,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别的都不想再去管了,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也和他没有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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