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傅的沉默仍压抑在心痛而又无奈之下。
但,陈道渊心里已经忽而起了唤那时候陈昭君与他的争论。
那天晚上,由于陈昭君决定亲自去营救因为她的设计而被马铁霸绑架在乌山上双双长安君与云飞燕,陈道渊那时候还教育陈昭君:
君儿,哥哥苟日就要随杜丞相和吴将军启程新乡,与临安王谈判。不管临安王如何气焰正盛,皇帝也不会让长安君回归梁国。
君儿,你和长安君的婚事,一定会如期举行。你和长安君婚后,也会一直在我们雍国生活。你这婚事,但凡还有别的办法,爹爹和我也一定会为你争取。这都是没有法子的事!君儿,你就认了吧。长安君其人,虽是窝囊了些,好在也不是一无是处。
至于长安君其人,究竟是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他还专门给陈昭君解释了一番:本来我也当他是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不想,今早他不顾质子不能出城之规定,单骑涉险都要寻你……我心里多少有些触动。
解释过长安君并非一无是处之后,他又再次说服陈昭君那桩婚事也是有好处的!
君儿,你和长安君婚后,女强男弱,未必是坏事。你的脾气,做哥哥的清楚,你是要人家舔着脸上赶着你的。长安君弱势,又无翁姑在跟前,你自然是作威作福了以你为尊的。依我看,这门婚事,也还是可行的!
现在想起来,自己这个做大哥的,那时候真是聪明得过分了!明明长安君质子一个,身份尴尬而又卑微,在雍城就如飘飘摇摇一根稻草,他竟然也能颠倒黑白,把那段婚事说出了非常的好处!
聪明得过分!
“爹,娘,君儿现在这个样子……我有责任!我那时,其实并没有完全站在君儿的角度去想。我总觉得,劝劝她,不要执迷不悟,往好处想,事情总没有那么糟!”陈道渊今天晚上选择与爹娘敞开心扉说亮话,也就是想多说几句心里话。
那些心里的话,虽然说得有些晚。
但是,若一辈子不说,他的心里该是多么的难过!
“爹,娘,那一日,我们家被抄了!在抄家的来这儿之前,我这个做哥哥的,一门心思以为自己在为君儿好,我劝她,我劝她上轿,劝她赶紧出门!我对她说——就像我自己很懂男女之情一样!我说,君儿,谁不想有情人终成眷属,谁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你我的命。命是如此,如之奈何?”陈道渊说着,眼睛竟是滚下泪来。
这男儿不轻弹的眼泪,就这么在儿女之情面前轻弹了。
陈太傅已经想象到那时兄妹俩之间的对话是什么样子了!他的女儿,他明白!她一定是满不在乎,实则心肝摧残。
“大哥,我也可以!不就是嫁长安君吗?不就是和亲吗?我陈昭君也可以!不就是嫁一个此生不爱的人,权势的游戏罢了!人前扮演相敬如宾,人后各怀鬼胎,就算是同床异梦,我也可以扮演一个贤内助,质子这个身份不可怕,我也可以助他弄权势搅风云!若是喜欢,我也可以捞个王妃、太子妃、皇后当当……不外乎是取天下之所有,满足我权力之欲望。”
取天下之所有,满足我权力之欲望。
终究不是陈家人的家风和家教,陈昭君也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她做不到!
她想要抗争。
她要抗争!
“爹!”陈道渊把陈昭君那最最直击他心底的话说出来了,原原本本,“爹!我,你,长安君,还有皇帝陛下,因为我们是男儿!我们是男子,所以我们不懂得女子的心肠!我们以为,什么是前途无量?什么是爱子则计深远?我们的这些,统统都是建立在一个女儿家的终身幸福之上,在我家君儿的终身幸福之上……然后,君儿遭了九九八十一难,人傻了!爹,你说这算什么!”
陈太傅再是几十年的老资格,如今儿子也这么叛逆而又思想,他的脑门也免不了当一声嗡嗡响。
陈道渊或是只管自己这倾吐的痛快,他也不管老父亲是不是受得了,他也开始幻想如果时光倒流。
“爹,我想我这时候明白了!如果事情再发生一次,我不会再做你的帮凶,我也不会再做陛下的帮凶!我想我这时候已经彻底明白了君儿那时心里那种煎熬!爹,如果时间还能再来一次,如果我还有机会能在桃子和权势高位前途无量之间抉择其一……爹,娘,儿子也是这时候才明白,什么饱读诗书,什么深受器重,什么风评有加,如果没有那个心意相通的人,一辈子都是枉然!”陈道渊的滔滔不绝到了此处,终于再也说不下去了。八壹中文網
因为他说到了他心里最痛最痛的地方。
桃子!
然后,陈太傅就那么看着失态的儿子,看着这个一直以来形象巨佳态度巨佳的儿子这么崩溃地哭着。
孙夫人也跟着抹眼泪。
孙夫人简直都开不了口,她和她的夫君一辈子感情甚好而又生活顺遂,似乎从来没有受过子女辈儿的这些煎熬。她该怎么劝谏儿子!
她是否有资格劝谏他?
在劝谏他之前,她又是否懂了儿子心里的那段伤痛?
若是不懂,哪又有资格去劝!
陈太傅也没开口。
陈太傅任由儿子那么倾诉,那么后悔。
陈太傅只是没有拆穿一点:若是一个人,有那个心意相通的人,他也还会继续奢求权势高位前途无量,他也会想要饱读诗书,深受器重,风评有加。
比如,拥有红樱之后的吴山。宁愿抛弃那个心意相通的人,也要继续追求权势高位,还想要世人的器重和风评有加。
这就是人性!
人之复杂,或许人本身都不明白。
只是当一件又一件需要人直面最深刻的人性本身的事情来临的时候,人或许才会明白人究竟是哪样的人。
陈太傅只是做一个倾听者。
最后,陈太傅也没有承认自己当时枉顾了女儿的意愿。
陈道渊那时候冷静过来,想了许久最后才明白,他陈家自诩思想最前卫厚爱如斯的父母,也不一定懂他陈家子女那一颗颗自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