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陈昭君和韩蓄两人,正双双沉默着吃那一场晚饭,就是在陈昭君带着孩子逃跑,而韩蓄围追堵截,不费吹灰之力,又将陈昭君给追回来了,两人重逢之后,两人安安静静吃地第一顿饭,谁都没有先开口,谁都没有说一句话,而只有桃子银凤在旁边伺候。
陈太傅来到了长安王府,他要求见长安王妃。
陈昭君刚喝完一碗鸡汤。
“爹爹来了?爹爹吃晚饭了吗?桃子,你去给爹爹做一碗鸡汤面,就端到这里来,让爹爹在这儿吃!”
韩小飞还没有将陈太傅给引进来,陈昭君这里已经让桃子给陈太傅安排伙食了。而陈太傅来了,他见到女儿女婿都在这里,又到隔间去看望了自己的外孙女,眼见着桃子给他端来了一碗鸡汤。
陈太傅笑笑,说:“不吃了,王爷和王妃的好意,外臣心领了。此次前来,外臣就是向王爷和王妃告别的。”
说到告别,陈太傅本来有很多要嘱咐大女儿和女婿的话,却又顿住了。
他能够给他大女儿的,他都已经给了:丰厚的嫁妆,可靠的管家,衷心的丫鬟,武功高强的护卫,以及从小到大耳提面命最高最好的教育教养,都给女儿了。
然而,属于他大女儿的人生之路,终究只有她自己去完成。他这个做父亲的,再想帮她,也只能在旁边看着。
而此时,是非常时期。
也不知道,此时父女一别,下一次团聚又会是什么时候?
这许多话到嘴边,陈太傅又张不开口。
陈昭君倒是抿着嘴唇,她问了很天真的话:“爹爹,你必须要走吗?”
此时的雍国,上上下下一定会乱作一团,雍皇忽然驾崩,留王掌权,大吴贵妃掌权,硬是搅得个昏天黑地,有仇的报仇,没仇的也寻出仇恨来,何况他们陈家陈太傅是前太子的师父,陪着前太子一起贬谪到江城,陈太傅在留王一派眼里是几十年来的太子一党,而不管陈太傅心里如何为着天下百姓,但留王一派总是容不得陈家的。
陈昭君担忧的,如何不是正理呀!
但陈太傅那般和蔼,云淡风轻的笑容,他对大女儿说:“怎么不回呀?本来,爹爹此次出使梁国,就是为了容和公主和亲这件大事来的。既然大势已定,爹爹自然该及时返程的。辜太傅和段将军也是这个意思!
“王爷和王妃,莫要挂念!人老了,若还能够为国家,为百姓出一分力,尽一份心,做一点事,就算是人没有了,也是死得其所。”
陈太傅说的这一个没有,陈昭君那不争气的眼泪,顿时唰唰唰的流下来。
陈昭君感觉自己这眼泪儿女情长,且很晦气。
陈昭君急急回首,把自己一脸的泪给抹干净。
陈太傅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心里何尝又不酸了?陈太傅说:“儿啊!多情自古伤离别!想明白了,也不过是那两句话:各自珍重,各自保重!你母亲和你大哥,还在雍城,还在潼关……爹爹对你……”
陈太傅后面的话也是梗住了,哽出老泪纵横一把,然后急急地出了陈昭君的屋子。
陈太傅如此仓皇地走,又实在不是陈太傅本来的那番风采。
陈昭君那时,心里忽然一阵疼,撵着陈太傅的影子追出去,她站在门口。
那门口一阵狂风,陈太傅本来逃命似的跑,却被那一阵狂风吹得忽然站住。他背对着陈昭君那屋门口,喊了一声:“外面风大!王妃,保重身体,保重身体!”
陈昭君那扶着门帘的手,被风吹木了。
陈昭君知道,她爹爹说的是对的,她要好好养养身体。
“儿啊,不要挂念爹爹,也不要挂念你母亲,不要挂念你大哥,也不要挂念你小妹!”
说完这些,陈太傅掩着面一路疾走,走出了长安王府。
陈昭君站在屋门口,门帘外是肆虐的狂风,门帘外是她那渐行渐远的老父亲,是那个为了她不顾一身老身子骨,非要来梁国走一趟的老父亲,是那个为了她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她的老父亲越走越远。
她的老父亲,为了云飞燕的老父亲,回雍国去了。
云飞燕的老父亲,已经驾崩了。
云飞燕的老父亲,就是那个曾经气急败坏的数落陈昭君,说:你们年轻儿女,不曾作父母,哪里知道做父母的心情?等你们做了父母,你就明白朕这一番苦心了!
那时,陈昭君真的很难过。
她真的很难过。
她想做点什么。
她又应该做什么的?她又能做什么?她做什么才是对的?
陈昭君感到有人在帮她擦眼泪,她最初下意识里认为是桃子,却觉察出来不是桃子,是她的夫君,长安王,韩蓄。
就是他!是他,今天将她在那迂回返回雍国的路上,将她劫持了回来。
陈昭君避开韩蓄的手,自己将自己脸上的眼泪擦干,又从桃子那儿接过热毛巾敷了一会脸。银凤已经给打开了妆奁盒子,陈昭君自己挑出了面霜,重新抹了一把脸。
陈昭君方才吸了吸鼻子,问道:“王爷!”
本来陈昭君是要问韩蓄一些话,可是一张开口,又不想问他了。
韩蓄听到陈昭君说了一半的话头。
韩蓄等了一会儿,最后只说:“如果,如果你担心岳丈,岳母,你担心大舅哥,你先放宽心!东西,盘缠,我和马将军已经备齐了的!说上路,也是能上的!你若想回雍国,回雍城!我,你,还有孩子,我们一起回!”
韩蓄说话时,本来那般坦诚,一般平静,只看着陈昭君的眼睛。
而陈昭君那因为伤感亲爹陈太傅离开的而哭红了的眼睛,在韩蓄那一双眼睛的注视下,竟促不及防,破防了。
陈昭君皱着鼻子,差点又要哭出来。
这不是开玩笑的,这些事情不是开玩笑的,不是随便说说,不是想当然所谓一起回去就一起回去。
雍国,雍城,现在就是一片火海,就是火坑。
陈太傅自己一个人回去,那就得面临留王一派的打压找事儿,能不能善终也不一定!
陈昭君若是一个人回去,或许在留王和大吴贵妃的眼中,不过就是多一个白白送上门求虐待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