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妮莎,我现在已经到了卢西斯港,这儿可真够冷的,纳瑞亚一年到头都在下雪,地上的积雪能把我的整个小腿都埋进去。这儿环境很糟糕,但是气氛很不错,虽然有时候会从那些喝昏了头的家伙们嘴里听到不太雅观的词汇,但是我们家是开旅馆的不是么?喝醉了的家伙都是这样的……”
“在卢西斯港的海堤上我就已经能看到黑鹭海的风暴了……光明神在上,那可真是震撼人心的景象,但是没关系,过两天黑鹭海就会进入平静期,风暴会短暂的停歇下来,到时候我们的船就会抵达传说中的哈勒。那儿虽然有好多的罪犯和坏人,但是我们是商队,大副说,像我们这样的商船亮明身份之后,到了哈勒还会有贵宾的待遇,哈哈!”
“如果航行顺利,我们在哈勒倾销完货品,然后会从黑鹭海的另一侧去往古华,用从哈勒赚来的金币大量购入古华的特产,再将它们倾销给法罗的有钱的大老爷们,到时候我还会给你带纪念品。这一趟走下来,我能攒下两百枚神恩金币,你不是喜欢菲林太太店里的那条裙子吗?等着,哥哥回来就给你买!”
有些皱巴巴的信纸在少女的手掌中躺着,上面不算很好看的字迹和朴素的言辞,却代表着珍贵的亲情。
“妮莎!”沙哑暴躁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来了……”
乐观开朗的姑娘放下了手里的信件,擦了擦眼睛,换上笑脸推开房门,急匆匆的走向酒店老板的柜台。
“爸爸?”
眼睛里满是血丝的酒店老板将手里的笔和纸塞给了她,指了指吵闹不堪的旅馆大厅:“我去酒窖里取酒,你把帐给记好,别漏了。”
老板浑身烟味儿和酒气,眼睛不再像过去那么明亮,变得浑浊了许多,他好几天都没有打理自己的卫生了,外表显得有些油腻,可是看他的状态,混不在意。
妮莎看着父亲有些佝偻的背影,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她努力营造出来的笑容一点点的垮了下去。
妮莎扭头看着窗外的天空,那座奇迹一样的天空堡安静的停在那里。
不久之前,妮莎还因为天空堡这种童话故事里的事物真正出现,而和朋友一起开心地蹦蹦跳跳,混在人群里欢呼雀跃。
真厉害呀,发明了能够飞在天上的城堡,上面是什么样子的呢?会像童话故事里一样,是花园、飞马和小精灵?
妮莎一直以为自己的世界离战争很遥远。
她有些天真,永远相信美好的故事,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英雄会保护平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奇迹和创造奇迹的人。
直到噩耗传来,妮莎幼稚的,小小的,纯真的世界被残酷地撕了个粉碎,于是,她知道天空堡上没有花园、天马和小精灵,只有火铳、炮弹和魔法师。
天空堡并不美好,战争离每个人都很近,也包括她自己。
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呢?
“变革?我真是信了他的鬼话!这个国家自始至终难道有改变过什么吗?贵族永远高高在上,议员也从来不是为平民说话的人,众议员就只是冠冕堂皇的外皮,让那群趴在普通人身上吸血臭虫吃相变得不是那么难看而已,可是好不好看又有什么意义呢?受迫害的还是我们!”
愤怒的叫嚣声痛斥着那些光鲜亮丽的大老爷们。
“他们从来没有改变过!一如既往的贪婪,愚蠢,瞧瞧,你们看看这张报纸!法罗远征军先头部队在纳瑞亚边境连番受挫,死伤过千人!”
那个有些虚胖的男人愤怒地拍打着桌子,义愤填膺:“看啊!自从我们的好议会长上台之后,我们都遭受了些什么?他推动了光明革命,用那些该死的魔导工厂取缔了我们的产业——难道我们不需要生活吗?没有工作就没有收入,在那个冬天有多少同胞在绝望中冻死、饿死?”
“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我们付出了一切去支持侵略的不义战争,让许多无辜的人惨死在战争的炮火之下,便当光明战争真的光明吧,可它最终一败涂地!辜负了我们的期待和信任,将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孩子、父亲、丈夫,变成了战亡名单上冷冰冰的数字!”
“而现在,十年,仅仅只过去了十年的时间,议会又一次发起了侵略战争……这1000个死在边境线上的同胞就是征兆!我们又要重蹈覆辙了!”
男人激动的将手里的报纸举了起来,奋力挥舞:“难道我们就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平静生活吗?”
妮莎默默倾听着男人的咆哮,旅馆里的大家都已经安静了下来,或是悲伤,或是愤怒,或是沉默,聆听着这满含不甘的声音。
这个国家很糟糕吗?
妮莎不知道,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生活也并不拮据,父亲和兄长都为这个家遮风挡雨,她无从分辨这一番话是对是错。
但是,看着酒馆里那一双双似乎有泪光的眼睛,妮莎有了答案。
那个有些虚胖的男人正在踱步,急促地呼吸着,就好像是陈旧的鼓风机一样,又像是愤怒的公牛,吭哧吭哧的,瞪着眼睛咬牙切齿,他忽然转过身来,面对四面八方的视线,大声喊道:“为什么不去抗议呢?我们不能期望那些只爱惜自己羽毛的家伙主动理解我们的痛苦,我们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振聋发聩的宣言从他的喉咙里吐出:“为了我们的朋友、孩子,为了我们的家庭……”
他被打断了,两个卫兵冲进了旅馆,一脚踹在了男人的身上,粗暴地用铁棍抽打他的脑袋,令男人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这个人是奸细!他说的话都是放屁,你们听见了没有?给我管好自己的嘴!看好了,发现这种来路不明的报纸,通通上交,绝对不允许私藏!这上面说的东西都是假的,散布谣言就等着被砍头吧!”
一个卫兵将被打得满头是血的男人拖拽向门外,另一个卫兵则冷漠地将男人带来的那张报纸举起来晃了晃,随后揉成一团扔在了脚底下用力踩踏,瞪了一眼有些慌乱的酒客,然后砰的一声甩上了旅馆的大门,离开了。
一片死寂中,旅店的老板紧张地跑了出来,发现妮莎没事后放松了一些,随后又看着被打翻了的酒桌,皱眉向妮莎询问:“这都是怎么回事?”
他询问时,酒馆里忽然有人小声的说道:“那张报纸真的是假的吗?”
没人回答。
“是真是假很重要吗?”
“我认识那个家伙,他叫莱猜•马宁,是东城区的木工,在这里住了20多年了,如果说实话都成了一种错误,这个国家真是没救了。”
说话的男人轻轻抚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走到了旅馆的大门口,把那张被踩扁了的纸团捡了起来,然后放进了口袋里。
“要举报我的话就去吧,看看我这个在光明战争时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是不是奸细……哈,奸细……”
男人自嘲的笑了笑,打开了旅馆的大门,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正准备进门的青年赶紧往旁边让开了一些,视线盯着那个跛脚的老兵,走到了旅馆里才收回了视线,脸上刚露出笑容,察觉到旅馆里怪异的气氛,不由自主挠了挠头:“嘿,大家这是怎么了?”
妮莎瞳孔中倒映着那张困惑地笑着的面孔,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怎么了妮莎……呃?老爹你怎么也?”
……
“嘿,朋友,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重影,你们拖着我走吧。”
大街上,两个卫兵和莱猜低声交流着。
一个卫兵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其实你没有死的必要,这把火已经点起来了,它自己会越烧越大的。”
莱猜躺在地上,眼睛看着头顶的天空。
“你有感觉到吗?”
“什么?”
“天空。”
“天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忽然发现记忆当中那片蔚蓝的天空好像已经离去很久了。现在的它不知不觉间蒙上了一层薄纱,变得灰蒙蒙的。”
莱猜好像有所指,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对比的过去和现在的天空。
“啊……大概是雾吧?”一个卫兵抬头看了一眼,“那些工厂天天在排黑烟来着,有时候还会有不纯净的魔能泄露。”
“不……其实我并不怨恨那些魔动机械和蒸汽机械的出现。它们出现其实是好事,效率是很高的。”莱猜如同呓语般呢喃,“我干一天的活,工厂里的那些机器只要一顿饭的功夫,这样一来很多稀缺的东西会变得丰富起来,物价会降低,我们的生活应该会更加轻松……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也许学士们是这样想的,但是那些贵族老爷们可不会这么想,从他们手里抠出一枚铜币简直比登天还难。”
莱猜吭哧笑了几声:“那报纸上怎么说来着?一日不将物价的调控权从资本家手里掏出来,生产力便一日用不到该去的地方。资本家们越有钱便越不肯放松自己手里的一分一毫,越不肯放松自己手里的一分一毫,便越有钱。于是有钱的人用钱抢钱,没钱的人永远都没有钱。”
“讲的真好,咱们反抗军当初要是有这么透彻的眼光,就不会输了。”
“现在也不迟,当初被浇灭的火种,现在再点燃一次就好。我是一定要死的,但我死的心甘情愿,若我的死能让这火种永远的燃烧下去……”
莱猜意识有些涣散了,他含含糊糊地说些什么,却已经听不清了。
两个卫兵面面相觑,沉默着低下头,在内心中向莱猜致以敬意。
“当法罗新的历史开始谱写的时候,追溯唤醒麻木的人民心中火焰的事迹,莱猜•马宁将会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一日,被吊死在光明广场上的男人忽然令人想起了一个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露赛琳。
……
清晨,方野早早起床,推开门,迎面是九江府常年萦绕的淡雾,鼻子里萦绕着一股豆浆味儿。
这个世界没有豆浆和油条,但是方野时不时会做点自己吃,年画好奇之下学会了不少菜的做法,做饭的次数多了起来。
刚出门,不远处小天井墙边的大石桌上,同样穿着布衣布鞋,正在摆碗摆筷的青年笑眯眯跟他招手。
这青年叫董尤敏,面如宝玉,唇红齿白,生的一副雌雄莫辨的脸,性格温吞,是路上遇到的天下巡猎。
“豆浆配油条,吃了十几年也吃不腻啊。”方野轻轻念叨了一声,先去洗漱了一下,然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感受着热气慢慢在脸上润开,身心舒畅。
年画分完早餐,挨着苏牧云坐了下来,捧着碗小口喝着豆浆,没喝几口,忽然抬头看向院子里细长的眉毛微微上挑。
董尤敏跟着瞧了一眼,顿时好气又好笑:“宁生,不准在花圃里撒尿!”
陆宁生,董尤敏的表弟,天生灵性活化,能分辨人的善念与恶念,是董尤敏的小跟班,实力不强,但能力很好用,也很机灵。
刚睡醒还有些迟钝的陆宁生一个激灵,讨好地看着董尤敏:“大表姐,我刚睡醒,脑子不清醒。”
董尤敏笑容逐渐微妙,盯着陆宁生看了半响,扭头把陆宁生碗里的油条夹进了自己碗里。
“表哥!表哥!我错了!不皮了!”陆宁生大呼小叫哭丧着脸,明明自家亲戚本家除了妹妹,其他人都是叫大姐的……
慢慢的,一众人挨个坐在餐桌上吃早饭,说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说着说着,年画忽然提起了早上官坊新的告示,要广办学堂,招收学生研读机械工理。
“也好。回头给家里长辈说说,”董尤敏看向陆宁生,忽然笑了起来,“陆宁生天天无所事事,现在能念书,挺好。”
陆宁生瞪大了眼睛:“表哥,我哪里惹你了?我还给你油条嘞!虽然是功过相抵,但那油条本是我的……”
说笑间,方野忽然看向院落外。
“有客人来了?你们吃吧,我去招待。”年画放下碗筷,起身出门,发现是几个陌生人跟着农庄主来了。
“这些人是什么江湖人,来找董先生去探什么古墓,其他的老头子听不大懂,你们自个儿拿主意吧!”老人看到倪琳,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扭头走了。
“古墓?”年画心里有数了,往日有仙人的那个时代,留下的野墓,稍有档次,内里便是牛鬼蛇神蜗居,妖魔盘踞,等闲几个人不方便进去,往往要请高手一道。八壹中文網
天下巡猎,朝廷钦点,个个都是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