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存半倚在床上，他没想睡的，但控制不住眼皮的沉重。
梦里，他又拿着那把剑，那把通红的剑。
看到那把剑的时候，方存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它扔掉，离它远远的。
但他又处于被动的状态，他看着自己拿着那把剑又捅进那个穿着银白绣流云纹华服的男人胸膛。
利剑穿破血肉的声音，让方存前所未有的烦躁。
按步就班的，很快那股灭顶的绝望又压在方存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
为什么？为什么又要梦到这个场景？
他难受着，痛苦着，他想从这无边的绝望里出来。
“方存？”清润的声音像一股清流流进他的心里，轻轻柔柔地带着气泡，载着他从压抑的深海里破出水面。
路仁推开竹门，把木盘放在竹桌上，他回头看，看见方存靠着床边就睡着了。
方存好像睡得很不安稳，眉头锁得紧紧的，嘴唇喃喃着，小声模糊地说着话。
路仁轻轻碰了碰方存的手臂没有反应，他想着还是让孩子再睡睡。
但看方存的神色好像不大对，应该是个噩梦？
思考再三，路仁还是决定叫醒他。
“方存？”
话音刚落，方存就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眼神还有些发散没回过神。他抬头看向路仁，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满满的后怕。
他直接半坐在床上，长臂一揽把路仁牢牢抱住。
路仁上半身支楞着被方存抱住，他双手回抱方存，轻轻拍打方存的后背，安慰道:“怎么了？做噩梦了？乖，别怕，师父在呢。”
方存没说话，头在路仁的肩头拱了拱。
路仁被方存小孩子的行为逗笑了，他道:“阿存，乖，别怕，只是梦。师父煮了粥，先起来喝喝，暖暖肠胃。”
方存摇头，带着鼻音，“那个梦很真实，我好怕，太痛苦了。”
路仁莞尔，脱开方存的怀抱，一手按着方存的肩，制住他又要抱上来的行为，一手轻轻刮了下方存挺翘的鼻子，“再真实的梦也是梦，乖，起来把粥喝了。”
方存嘟着嘴，眼睛委委屈屈的，他拉着路仁的手坐起身，两只脚拱来拱去把鞋子穿上，然后跟着路仁坐到竹凳上。
路仁动了动自己被捉住的手，眼神示意方存放开，方存摇头，一副要哭的样子。
路仁叹口气，“阿存先把手放开，我端粥。”
方存松开手，转而拉住路仁的袖摆。
幸好路仁的衣袖宽大，拉住了衣袖，也不影响路仁的动作。
路仁把粥从木盘上端出来，用勺子拌了拌，吹了下凉，递给方存:“我尝了下，还行。”
方存乖乖的接过，舀了一小勺子送进口中，米粥糯糯的，带着甜味。
方存眨巴了下眼睛，看向路仁:“甜的。”
路仁笑得开心，“喜欢吗？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就给你加了糖。”
方存点头，又吃了几口。
他喜欢吃甜的，但不喜欢吃甜粥，但那有怎样呢，他现在很喜欢。
一碗粥吃了一半，方存停了下来，他想起了一件事。
路仁看他停下了动作，问道:“怎么了？”
方存抿了一下唇，“我的木剑被虫子吃了，你做的木剑。”
路仁:“嗯？没事，我重新再给你做一把。”
方存还是放不下，他强调着:“那是你给我做的第一把木剑，第一把。”
路仁摸摸方存的头:“但那也是我做的，我再给你做一把，是一样的。”
方存执拗道:“不一样。”
路仁不能理解方存在纠结什么，他故意板着脸说了一句:“你还要不要了？”
方存嘴唇一瘪，委屈劲又上来了。
但路仁又吃这一套，他又安慰道:“好啦好啦，我给你重新做一把，一把够不够，不够我多给你做几把，换着玩。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动不动就爱委屈呢。”
放孩子出去历练三个月，还把孩子弄得越发娇气了。
方存嘟囔着:“不要，就要一把。”
路仁:“行行行，就一把。继续把粥吃完，不够我去厨房给你添。”
方存没有动作，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路仁。
路仁被他看得不自在，“又怎么了，我的阿存。”
方存道:“师父，没有发现阿存脸上少了什么吗？”
路仁眨眨眼，少了什么？没少什么啊？
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哪也没少。
方存哼了一下，抓住路仁的手指，抵住自己的额头，“少了红点，师父以前给我点的红点，没了。”
路仁恍然大悟:“啊，红点啊，那是我给你下的保护咒，没了是好事，证明它保护住了你。”
方存道:“我还想要。”
路仁:“？？？”这孩子今天是怎么回事。
路仁道:“行，你把粥喝完，我给你重新点一个红点。”
听到路仁的保证，方存满意的点头，快速把剩下的粥喝的干干净净，然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路仁。
路仁:“……”艹，我最受不了这样。
他划破自己的食指，逼出一滴精血点在方存半扬起的额头上，血液很快渗入方存的眉心。路仁收回手，方存的眉间便出现了一个像朱砂痣的红点。
方存摸摸自己的额头，手里出现一块小巧的镜子，他照了照，看见自己额头出现的新红点，满眼的欢喜。
小孩本就长得好看，这一笑，更是明艳如三月春风拂着垂水的柳枝，荡起心湖点点涟漪。
路仁对于方存的行为哭笑不得，他摇摇头起身收拾碗，问:“还喝粥吗？”
方存把镜子收起来，笑得甜甜的，摇头:“不喝了，这些我来收拾。”
路仁不赞成的瞥了他一眼，“你给我好好休息，我收拾就成。”
方存道:“我才做了噩梦，睡不着，不想休息。”
路仁想着确实是这么回事，也不催他休息了，自己把碗放进木盘里，端到厨房。
方存在路仁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厨房里，
路仁回身拿个东西，都能把方存给踩到，路仁无奈道:“你给到外面我待着，厨房就这么小一块，你别跟在我身后转来转去。”
十六岁的少年，骨骼纤细，瘦瘦弱弱的，好看的脸蛋一露出难过的表情，就让人招架不住，只想顺着他，让他开心。
路仁叹了口气，把手洗净，一手拿着厨房里的小竹凳，一手拉着方存的手把他带到厨房外的空地上，把他按在竹凳上坐着。
路仁板着脸道:“坐着，我等会洗完就出来。”
重新回厨房洗碗的路仁忍不住对系统吐槽:“方存这孩子从厉秣秘境回来后，怎么这么粘糊人呢？让他出去历练是为了让他独立，现在倒好，不仅不独立还越发爱黏着大人撒娇，我给你们说了不要溺爱他，他好不容易出趟远门，你们还让我跟一路，完全没成长。”
系统道:“亲，方存现在的行为可能只是受了创伤后潜意识的亲近信赖的人。”
路仁:“……就你话多。”
——
洗完碗，路仁走出厨房，方存站在外面捧着一块完整的梨花木看着路仁。
路仁顺手接过，直接坐在厨房外的梨树下，背靠着树干，拿出自己的小刀给方存雕刻木剑。
路仁问他:“有什么喜欢的花样没，我给你刻上。”
之前那把，路仁做的很简陋，就只有一个大致的剑形，也没刻什么装饰用的纹路。
方存见路仁坐在树下，很自觉地凑上去，头枕在路仁的腿上，他把玩着路仁挂在腰间的玉佩，“没有，我就想要之前那把一样的。”
路仁道:“行。”
片片梨花压在枝头，雪白衬着叶子的嫩绿，空气中都弥漫着清甜的花香。
偶有风吹过，带起几片挂在枝头晃晃悠悠的雪白，带着它们翩翩落下点缀在树下人的衣襟墨发上。
方存玩着玉佩，偶尔有一两片花瓣落在他的脸上。
路仁认真的雕刻着手中的梨花木，做出大致的剑形，细细打磨。
恍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路仁把最后一处打磨完，手里的木剑才算真正的做好了。
他低头，腿上枕着的小孩睡得香甜。
怪不得安静了一会，路仁心想。
他把木剑放在一旁，细细看着方存的眉眼。
才十六岁的少年，稚气未脱，鼻头圆而挺拔在光影下折着光，浓而密的睫毛安静的伏在眼睑上，平时醒着时就很乖巧的男孩，睡着的时候更是乖巧的不像话。
路仁摩挲着方存的一缕发丝，心里想着，这样的孩子，真希望他可以获得全世界的宠爱，一生顺遂如意。
可是，不能，再过四年，天真稚气的孩子就得脱去稚气，他不得不面对血淋淋的成人世界，被扑面而来的恶意伤害得遍体鳞伤。
好希望时间走慢点，这样少年便可以多些欢乐的日子。
少年的眼睫轻轻颤动，他缓缓睁开眼，黑曜石般的眼睛先是迷茫了一瞬，然后便带上笑意，他撑坐起来，软软的喊了声，“师父。”
路仁把拿在手里的那缕发丝悄悄放下，拿起木剑递给方存:“你的木剑做好了，这次要好好保存了。”
方存摸了摸新做好的剑，点头:“这次一定不会再把它弄坏了！”
他把木剑放进储物戒里然后从储物戒里取出三个戒子，平摊在掌心上给路仁看。
“师父，这些戒子里面装的是我在厉秣秘境里获得的宝贝，很多外面没有的药材还有各种稀有矿石。对了。”
说着他从其中一个戒子里取出一本书，兴致极高,他对路仁道:“这是我在厉秣的炼器室里发现的，是厉秣的一些炼器心得，我想着师父应该会感兴趣便抄了，我还搬走了他的一套炼器用的器设。”
少年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的光彩耀眼的夺目。
这些都是给我的？
路仁对于少年献宝的行为，心跳的速度快了一瞬。
他一路以闻天机的身份跟着方存进了厉秣秘境，方存在秘境里得到了什么，他差不多都知道。
面前的这三个戒子差不是方存三个月的全部收获。
崽真的长大了，懂得孝敬阿爸了，路仁感叹着。
没等路仁感叹完，方存取出一个白玉盒子，里面盛放着一支通体莹白，花瓣似白玉雕琢而成的莲花。
方存笑着，笑得纯净无暇:“师父，这是净心莲，具有明心悟道的功效，给你。”
路仁:“？？？”等等，这剧情怎么突然来了个急刹车？
我不是父慈子孝剧本吗？怎么突然给我换成了女主剧本？！
你不留着给木清霜给求仙？！崽，你这样会注孤生的！
路仁心里咆哮怒吼，表面还撑着，他谨慎的询问一句:“给我的？”
方存点头，把东西都塞到路仁的手里，“给你，都是师父的。”
路仁一脸呆滞，得，我看我崽以后只能和我这个老父亲一起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