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高温与冲击波撕裂的穹顶透露着黄昏的赤红,昔日花费重金打造的教堂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啧……真是令人不悦啊。”
被莹白丝绒缠绕的巨大教堂残骸里,只剩下让人心生不适的辉光,光雾缭绕中,一具具披着白色神官袍,面部扭曲不定的身影跪伏在地面上,高唱着礼赞神明的经典。
而教堂中央的雕塑不知何时已经被丝绒彻底浸润,庞大的光明神像正在一点点从内部破碎,莹白的浆液,散发着迷蒙的光雾,汩汩淌下,带着令人心醉的芬芳。
咚……
细微的心跳响起,象征着某个伟大存在的诞生而发出的回响,自每一个已经浑噩失神的信徒们的内心中响起,丝绒逐渐从他们的身体内部蔓延而出,将他们塑造成了圣洁却又扭曲的类人怪物,只是尚且不能自省,盲目地喜极而泣,赞颂神明的降诞。
“肮脏的爬虫,真是叫人心烦,为什么不能乖乖见证吾的诞生呢?”
随着雕塑彻底崩塌,蜷缩在雕塑底座上的神胎缓缓舒展了身形,混沌的面部闪烁着无数的面孔,金色咒文自上而下成为了祂的装点,华丽的白色丝绒长袍一直披散到地面,衣摆铺散开一点点蔓延向远处。
祂有五只手臂分布在身体各处,一只手臂握着遍布着白色血管和金色眼睛的教典,一只手托举着骨质的酒杯,莹白的浆液在其中晃动,一只手提着黄金天平,剩下两只手静静垂落。
象征着光明神的教导、赐福、公正、慈爱、庇护的五大权柄,因为降诞的仓促终止而未能完整孕育。
只是,祂手中的权柄又并非和经典中所描述的那样圣洁完美,反而显得扭曲邪异。
祂抬头看向天空,目视着那不知何处而来的舰队,翻开教典,用重重叠叠的混音呢喃道:“神说,不可狂妄追寻天空,蝼蚁应匍匐于地面。”
几乎是一瞬间,巨大的压力让那正在汇聚的歼灭舰同时下坠。
此刻,歼灭舰里的方野和九九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瞬间跌落的舰船的天花板砸中,在自动提高的升力和那股无形的压力下不断发出钢铁变形的噪音。
“见鬼,这伪神差点就踏入半神层次了,还好打断的及时,不过能在神性生命的领域使用权柄,或者说神性规则,这意味着祂的底子非常好,要真成半神了恐怕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垫底的那种半神……”九九六扒着墙壁稳定了身体,看着下方那个身高四米的光明神,脸色难看,“你真有把握搞死祂?”
方野目露凶光,皮肤缓缓开裂:“只要不是半神……”
“你自己把握,我长话短说,伪神现有的三大权柄分别是教导、赐福和公正,教导具有一定程度内影响物理规则的能力;赐福是那个酒杯,里面是光明神的血,在神阶战场上意义不大,只能强化一下自己的信徒;公正天平的深层含义是等价交换,祂可以付出等量的代价做到一些不属于祂权柄范畴内的事,比如消耗愿力恢复伤势……其它的也无从判断,毕竟祂不是真正的光明神,而是堕神……”
九九六飞快透露了伪神的信息,随机,他听见了伪神的第二句话。
“神说,不应忤逆神的旨意,蝼蚁应当领受教诲。”
于是下一瞬间,勉强支撑的歼灭舰瞬间坠落大地,砸塌了一片街区,破碎的房屋砖瓦中参杂着无辜者的血迹。
“这样便结束了?”伪神合上了教典,平静地注视着那片废墟上的钢铁舰船,“哦?神明的气息……不,是神明的后裔?有趣,和海神无关,难道是东陆那边……”
在伪神的注视下,一只流淌着鲜血的手掌生生撕裂了变形卡死的歼灭舰舱门,随后,衣衫褴褛的男人一步步迈出了舱门,缓缓站直了身躯,瞳孔中流动的熔斑好像地狱的映射。
“嗯?”
伪神的注意力被他手中的怀表吸引了过去。
不对劲……
为什么自己看不懂这只怀表?
心之冠……没有给出答案。
无论是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名为氢弹的东西,还是那些歼灭舰,虽然自己无法主动读取心之冠的内部信息,却能被动地接受心之冠的提示。
但这只怀表为什么在心之冠的提示里,是“未知”?
以海神的知识也会有不知道的事物吗?
本能的,伪神想要摧毁那个奇怪的怀表,但神明的自尊不允许祂露出不安的情绪。
“我其实很纠结,要不要离开这个世界。其实跟你死磕到底有些不划算,毕竟行者给我的底牌就这么一张,说不定我运气不错,再跑一次深潜领域也不至于出问题?或者用钥匙撕裂世界壁垒,说不准门后的新世界没有高等文明呢?”方野轻声说。
伪神淡漠地注视着方野:“往往这么说都是为了转折,但无聊的气氛渲染,除了能让你死的悲壮一点,别无他用不是么?”
“确实。”方野用力搓揉着自己的脸颊,声音沙哑,“但也是给我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比如,海神、莫哥哈勒,又比如摩罗希斯……这些人的命运多多少少是被你们所干涉,走向糟糕的结局。”
“当然,抛开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只剩下最真实的一面……”方野缓缓颤抖起来,怀表从掌中滑落坠地,不知何时已经打开,奇特的是,表盘上只有一根指针在缓缓转动。
几乎同一时间,方野的身躯被飘飞的星火的黑雾吞没,他抬起的面部包裹于淡灰色的面甲下,额角向上分化出数道棱角,交织错落形成了独属于它的王冠。
面部中央裂开了一只硕大的竖眼,漆黑翻涌着红色星芒的眼睛里,是一颗灰琉璃般的瞳孔。
其上半身的骨甲隐隐约约出现了大量黑红色的纹路,在它胸腔处有一块巨大的裂口,内部是一团翻涌不定的黑色漩涡,飘飞不定的红色光斑如同死灰复燃的星火。
从腰部向下,骨甲逐渐收竖成螺旋状,并渐渐从骨质变成了灰红的水晶,再向下则铺散开如同一颗古树的根系。
冰冷与疯狂交织的眼眸狰狞地注视着伪神,沙哑的呢喃从面甲后传出。
“心脏没爆炸可太好了……不巧……你,在我真形的食谱上。”
烬主源血的压制之下,方野终于在疯狂中保持了部分理智,得以驾驭自身堕落的一面。
两个差不多高大的怪物遥遥相望,方野却忍不住有些自嘲。
和莹白纯净的伪神比起来,自己这卖相倒更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灭世魔王。
“……哦?”
伪神手中的教典自动展开、翻页,然而祂尚未开口,方野已经张开了双臂,胸腔上的裂口骤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涡眼,湮灭的黑与污浊的灰迅速扩张出一颗极度不稳定的能量球,区别于第一次使用这招,这一次方野还将染上了烬灭气息的气全部灌入了那颗能量球中,巨大的湮灭洪流从方野胸腔中喷薄而出,将日暮余晖也吞没在黑与灰的风暴里。
骤然黯淡的卢登城中只有刺耳的噪鸣,坚实的地面被侵蚀出沟壑,临近的建筑被磨灭成灰烬,如同飞舞的灰色雪花。
然而,直面湮灭洪流的伪神只是平静地摊开教典,说——
“神说,凡俗的冒犯不可近身,此等鄙陋便望而却步。”
于是那曾经贯穿天都市三千米的袭击,跟遇到了礁石的河流一样从大教堂两侧滑过,不能逾矩分毫。
“铿——”
天平的颤音在噪鸣中穿透了一切,伪神将信仰作为筹码,换取了撕裂敌人躯体的结果。
毫无征兆的,方野胸口的裂隙似乎被无形的双手紧握撕扯,险些整个人开裂暴毙,熔岩一般的血浆喷涌溢出,湮灭洪流被打破平衡而消弭。
“弱小得可怜,却放言吞噬神明,何其可笑。”
伪神自始至终不曾移动,而被湮灭洪流冲刷后的主城区,连皇宫都灰飞烟灭,祂足下的大教堂废墟却安然无恙。
“应有公正裁决,渎神之言当受穿刺之刑。”
“应有公正裁决,渎神之举当受车裂之刑。”
方野尚未从胸腔四分五裂的袭击中缓过来,地面忽然有尖刺凸起,脆弱的土石在伪神的加持下轻松贯穿了方野的身躯,拔地而起的石锥一根根洞穿了他,将他架上半空。
随即,有钢铁熔铸为锁链,勒住了方野的脖子、四肢。
这些脆弱的事物被伪神加持到能够弑杀一位序列七的怪物。
伪神轻轻合上了教典,平静地欣赏着这位忤逆神明的叛逆者的结局。
然而,就在锁链收紧时,方野的躯壳中终于有某种更为可怖的事物缓缓苏醒。
伪神惊讶地发现,自己灌注在锁链与尖刺上的力量正在流逝……不,正在被掠夺!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自己的灵性能力始终不出现。”
与方野纠缠在一起的锁链和石锥纷纷消弭,似乎被什么东西啃得坑坑洼洼。
“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
失去支撑的方野坠落在地面上,稳稳当当地站直躯体,面部的骨甲上慢慢浮现出了金色的咒文。
“我能成为当初那一批士兵里唯一活下来的,与诡异共存的个体,我从诡异身上掠夺了它们的特质,是否就是——”
危机感,强烈的危机感……
伪神猛地晃动天平,展开了教典,祂要杀死这个怪物……不,祂要奴役他的躯体,成为自身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