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盛看了秦禄笙一会儿,一拱手:“多谢秦镖头了,在下欠你一个人情。”
离去前,陆盛站在院门边问道:“秦镖头认出在下了?”
秦禄笙沉默不语。
陆盛也不再逼问,悄然离去。
果然,自己的身份又有问题。
“是登记造册的时候被難熙城官员认出来了吗?官场中人态度若即若离,没有恶意,但也没有多少善意;红娘这个练气士却对我暴露了赤裸裸的杀意……”
陆盛愈发好奇自己的身份了。
次日清晨,陆盛没有惊动其他人,从秦禄笙手里拿到了一块黑红色的漆木腰牌,上面有着金粉书写的“巡猎”二字。
“……陆公子,虽不知你隐瞒身份独自飘摇在外是为了什么,但有些事也需要注意一二,毕竟你……总之,这是我让人做的面具,方便你遮掩一二。”
陆盛笑着点点头,接过那张冰冷的铁面,反手扣在了自己脸上,将系带系好,然后坐上了秦禄笙安排的马车,前往府城。
马车刚起步,后面忽然传来了秦妤伶的焦急又不甘的呼喊。
“陆公子!陆公子!”
陆盛没有回声,只是将手伸出了车窗,轻轻摆了摆。
只是一面之缘,这样的少女慕艾在陆盛的人生中并不少见。
萍水相逢,又匆匆离别。
没有在陆盛心里掀起分毫波澜。
马车路过黄府的时候,黄应采悄然打开门,笑吟吟地对着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
最终,黄应采的笑脸消失在了车窗外。
陆盛盘坐在车厢里,轻轻抚摸着横在膝上的秋水,乌黑铁面遮盖了他的脸庞,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唯有他自己能看见的面板上,玩家工坊新增了二十发霰弹和十发独头弹的制作指令。
難熙城到卞南府城的路程不算近,马车一直赶了两天路,却还有一天多的路程。
此刻,外面夜色浓郁,陆盛正闭目养神,前面的车壁上忽然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异响,马车夫就好像累了一样轻轻靠在了车前门上。
然而陆盛却毫不犹豫拔刀出鞘,秋水瞬间掠过了前方,被斩开的除了木门、车夫的身体,还有钻入了他身体的仿佛壁虎一样的白色怪异。
“嘻嘻嘻……”
人面壁虎被斩成两节后,还从口中发出了怪异的仿佛婴儿般清脆的笑声,从车夫的体内蠕动着爬了出来,将自己拼凑了起来,中间的切口一点点愈合。
“笑得真难听。”陆盛缓缓起身,一脚踹开了马车的后门,连带着趴在门上的两只人面壁虎也踢飞了出去。
陆盛平静地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环视一周,目光从每一只似哭似笑的人面壁虎脸上扫了过去,这些体型快有五岁幼童大的人面壁虎白的和面团捏的一样,就在这夜间林道上,截杀陆盛。
是碰巧,还是……
“就这么多?五只壁虎就觉得可以吃定我了?”陆盛按着秋水,食指一下一下轻轻敲打着刀柄,“还有别的惊喜吗?”
无人应答。
只有人面壁虎的笑声层层叠叠,嘻嘻哈哈仿佛一群正在玩闹的孩子,令人毛骨悚然。
陆盛也笑了笑,秋水归鞘,静谧入手。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轰鸣撼动了整个世界,令安静的林海喧嚣起来,被枪声惊起的飞鸟惊恐地发出凄厉的鸣叫,振翅高飞,沉眠的走兽低吼着远去,身形慌乱。
而短促的五次轰鸣后,陆盛快赶几步跃上了因为受惊开始拉着马车逃跑的马背上,双手捂住了它的眼睛,轻轻安抚着它。
“乖~别怕。”
繁荣的作用下,这匹马慢慢停下了步伐。
“呵……”陆盛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甩在身后的战场,漫不经心将静谧的空弹夹退下,装填完毕后收回仓库,然后解开了已经破烂不堪的马车,单独骑着马匹向前。
陆盛不认识路,但一路向东北准没错。
“希望这样送上门的经验礼包再多点。”陆盛冷笑一声,轻轻一甩马鞭,示意马儿继续赶路。
……
破晓的晨光将黑夜撕开一条缝隙,临近卞南府城的官道上,已经被血色所浸染。
七零八落的残尸中央,面覆玄铁的身影缓缓擦拭着手里的无格长刀。
“一晚上六波截杀,这么热情,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可惜,来的全是些废物,最厉害的也就是个三阶练气士……是我排面太低了,还是纯粹【伏陇君】在某些人眼里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惑君学士,旁门士人?”
从嘴巴不是那么硬的人口中,陆盛总算是知道了自己可能的身份。
泽阳士子,陆天逢,字伏陇,大景御史巡视泽阳时发现,带回宫中,面见皇帝,洽谈三日,献出三策八法,涵盖水利、土工、农耕、官制、律法、科举、海关贸易等古华诸多弊病。
皇帝大悦,封年仅十二岁的陆天逢为太子太傅,赐伏陇君一称,每日辅佐皇帝理政,教导年龄相仿的太子治国之道。
改政五年,古华蒸蒸日上,但诸多政策都触及了权贵利益,因此他被许多权贵、王族、走私海商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怪异滋生后,陆天逢被攻讦为“惑国妖士”,怪异是上天惩罚皇帝信任奸人才降下的。
还有污蔑他本就是妖魔的。
再加上陆天逢隐晦针对江湖人的政策,许多大门大派都不想他活着,威逼皇帝肃正朝纲。
有民间“志士”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刺杀他,宫里还有人下毒。
可谓是举世皆敌了。
但既然陆天逢现在顶着这个身份站在这里,就说明……
皇帝保下了陆天逢。
“怪不得秦禄笙前后态度变化这么大,将心比心,换我也不肯留着这么一个大麻烦,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全家被牵连。”陆天逢推了推铁面,又有些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行踪的?一路上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绕到官道上的,你们还总能跟上?”
他脚下微微发力,大有直接踩碎这个练气士的脑袋的意思。
“大人身上沾染了……白婴的血腥味……这种味道对于其他白婴而言很明显!”
“白婴?就……内长着人脸的壁虎?”陆盛思考了半秒,将这个名字和自己最初遇到的妖魔联系上了。
“是的!”
居然还有人饲养妖魔?
妖魔基本都食人,饲养妖魔的人恐怕……
陆盛将秋水插回刀鞘里,微微蹙眉,然后在脚下练气士希冀的目光中抬起了踩在他脸上的脚。
如释重负的练气士松了口气,心里升起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无尽的怨毒,只是都被藏在无害的外表下。
这次不杀我,以后必然将你打断手脚,拔了舌头,戳瞎眼睛,然后送给那些好男风的老爷们玩弄致死!
“呵,一心求死?”
突如其来的冷笑让他一惊,猛地抬头。
已经开始筹谋日后报复的练气士还没等彻底看清楚那双带着讥讽的眼睛,就看见那熟悉的鞋底飞速在眼前放大。
“你不讲——”
陆盛将脚底在无头尸体的衣服上蹭了蹭,然后徒步走向了已经肉眼可见的卞南府城,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
行走在初升的朝阳下,陆盛心里默默盘算着究竟要不要主动运用自己这个太子太傅,未来帝师的身份。
如果用,那么就算天下无数人想杀自己,也被背靠皇帝,从容发育。
但问题在于,他不确定这个“陆天逢”究竟是游戏副本给自己生造出来的身份,还是确有其人。
如果是生造,陆盛当然毫不犹豫高调行事,直接回宫里要来武学典籍发育。
如果是顶替……陆盛终究不是陆天逢,没有他的一些记忆和习惯,如果被皇帝召见却认为自己是个冒牌货,恐怕……
“还是稳一手吧,皇帝不出关召见就先别往帝都凑了,躲进巡猎打野发育就是。”
晨光中,洞开的城门口已经有不少赶早市的附近村庄的农户、行商排着队验凭引。
陆盛很自然地融入了队伍,行商农户对他这样戴着面具佩戴兵器的“武人”似乎也已经司空见惯,没有露出什么太过异样的神色。
一直到了城门口,陆盛直接递出了天下巡猎的凭引。
“嗯?是天下巡猎的大人啊,放行!”
确认了凭引,陆盛轻松进入了这座足足容纳了六十万人的府城,随后直奔天下巡猎。
天下巡猎的位置不难找,往城中央去,城主府不远处的一整条街都划给了天下巡猎。
只是陆盛来到肃境司的街道门口,正准备进去转转,却迎面撞上了几个面色阴沉向外赶去的身影。
视线交错,为首的青年忽然停下了脚步:“新来的?”
他身后的两男一女也齐齐投来了审视的目光。
两个三阶练气士,两个四阶练气士。
“有事吗?”
陆盛虽然无伤单杀了一个三阶练气士和一堆武人,但显然那个被他一脚踩死的货色在三阶中就是地下室的水平,而面前这两个人的跟班估计都是天花板高了。
“有案子,你被征调了。”青年十分直白,“我是青司,你……嗯?”
他的视线定格在了陆盛的腰间凭引上,有些错愕:“你也是青司?”
天下巡猎按实力和战功分为了五个阶级,辅司、青司、玄司、天司、司主。
一般而言,一府府城的天下巡猎负责人也就玄司水平,撑死了天司,而青司已经是中间层了,空降辅司很常见,但青司……
现在整个卞南府城天下巡猎,也只有八个青司,辅司却有六十多人。
“我初来乍到,抱歉了。”陆盛微微摆手,和青年擦肩而过。
功法已经到了眼前,他更想先发育一会儿,起码打个基础。
青年皱了皱眉,看着陆盛的背影,久久不语。
“清吾。”
一边脸上戴着白色狐面的女人轻声呼唤了一下青年。
“走吧。”彦清吾收回了视线,重新迈开了步子,“这次的怪异可不简单,能在宋漓玄司的眼底下折腾到现在,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只以追查、管束为主,一旦有结果便通知宋漓玄司来处理。”
“最近怪异数量越来越多了,天下巡猎连番折损人手,能有一位青司来述职倒是件好事。”跟着彦清吾的一个疤脸男人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疤,感受着那粗糙的反馈,认真地说。
彦清吾瞥了他一眼:“不用你提醒。我只是不信任在这个档口冒出来的青司……无论是玄司,还是辅司都不至于让我这么紧张,偏偏……”
彦清吾话音戛然而止。
“走。”
四人又匆匆离去,而陆盛已经找到了天下巡猎的主堂,和看门的辅司知会一声后,迈步走了进去。
此时,主堂里手里拿着书本慢慢翻阅的女人嘴角上扬,缓缓抬头打量了一下陆盛。
难以置信,陆盛从一个女人眼里看出了“桀骜不驯”这种色彩。
对,不是英气,不是英姿飒爽。
就是桀骜。
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色锦衣,翘着二郎腿,欠身靠在椅子扶手上,一根高高束起的马尾几乎能拖到臀后,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丰满的胸脯被红色云纹束腰勾勒的淋漓尽致,美艳却透着痞气的脸庞挑起下巴:“伏陇君大人,摘下面具可好?让卑职瞧瞧宫中盛传的美男子是个什么皮相。”
陆盛倒也没有感到多冒犯,平静地揭下铁面,露出了自己的真容:“希望没让宋玄司失望。”
“不失望,不失望……当真是美男子。”宋漓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颜麓的脸,那近乎带着些许颜色的目光如果把两人性别互换一下,居然也不会有什么违和。
但她看着看着,忽然面色一凝,语气也沉稳了下来,猛地起身,单膝下跪,神色恭敬:“卞南府城天下巡猎玄司宋漓,见过伏陇君。”
陆盛被这轮变脸弄得有些无语。
“启禀大人,卑职担心有人冒用大人名讳,冒犯大人威严,还请责罚。”
迎着宋漓那张清冷坚毅起来的脸,陆盛嘴角抽搐了几下。
“无妨,不过,宋玄司,我能信任你吗?”
宋漓顿时不纠结了,毫不犹豫答道:“卑职愿为大人赴汤蹈火。”
“倒也没这么夸张。陛下闭关,我的处境你多少也知道,就算是皇宫里也多的是人想我死。接下来这些日子,我就以陆安邦的身份暂避此处了。”陆盛寻思陆子羽的马甲因为红娘有暴露风险,还是借一借老爹的名号吧……
反正他的孝顺老头是一直知道的。
“卑职明白。”
“好了,别卑职卑职的了,现在你才是上司,我只是个青司……不,你帮我再单独办一个辅司凭引。”
陆盛伸手将宋漓搀扶起来:“我这条命,就托付给宋玄司了。”
宋漓一听当即又跪下了,陆盛拦都拦不住。
“卑职领命,在卑职殒命前,必护持大人周全。”
真好,多么可爱的耿直忠臣,不当工具人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