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庚的身体,从秦昭昭评上教授那年开始,就眼见着一日比一日更差了。
两年前,裕教授先一步离开了人世。
苏长庚并没有表现得很悲伤,而是一反往常,客气周到地接待了前来吊唁的人们。
看到秦昭昭哭得眼睛通红,他还安慰秦昭昭:
“别哭了,快擦擦。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管你是谁也不能违抗。
你裕奶奶是睡梦中离开的,走得安详,没有痛苦,这都已经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了。
这么大年纪了,总要有这么一遭,等来日我去了,你不准这样哭哭啼啼地。”
“可是……可是我不想你们走……”
秦昭昭明知道,此时此刻苏长庚才是最伤心最难过的人,可是她实在忍不住心里的悲伤,任性地让泪水放肆地流淌。
“又说孩子话。你放心,我这身子骨还硬朗呢,你瞧瞧你,都已经是为人师表了,还是这个长不大的样子,叫我怎么能放心?”
苏长庚说着不放心,但实际上,对于这辈子唯一的学生,他是很放心,也很自豪的。
裕教授和苏长庚两个人一生没有孩子,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奉献给了各自所热爱的事业,可是他们的晚年并不寂寞。
学校没有忘记他们,大小节日都会有学工部的领导前来慰问,之前教过的学生们也会隔三差五就来看他们。
可是来得最勤快的还是秦昭昭。
苏长庚家对秦昭昭来说跟自己家没什么差别,甚至因为住得近,上学时候来这儿比回家的频率还高,后来她留校当了老师,不住宿舍了,也依旧得空就过来溜一圈。
老两口年事愈高,秦昭昭虽然来得勤快但是不能二十四小时在这,就托秦建明帮着找了个靠谱的住家保姆,照顾两个老人。
苏长庚因为这事还发了一通火,最后还是秦昭昭软磨硬泡了好几天,一直念叨自己不放心他们俩在家,这才勉勉强强答应了下来。
秦昭昭对二老的照顾和尊重,是发自内心,毫不敷衍的,比亲生的儿女也不差什么。
苏长庚只是脾气臭嘴又硬,但心里面都清楚。
在裕教授去世之后,苏长庚的性格一下子变了样。
他比原来更随和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发脾气,学校有领导过来慰问,他也不再是三句两句打发人走,而是会耐心地跟这些晚辈们聊聊天,勉励一下他们。
秦昭昭渐渐还发现,他似乎是……记忆力出现了一些问题,经常会忘记一些事情,比如中午吃了什么,比如刚才到了嘴边的话说了一半,后一半忘记了想要说什么,比如哪个晚辈来探望他,他却忘记了人家的名字。
甚至就是家中的保姆小霞,他都有好几次叫错了名字。
唯有秦昭昭,他没有认错过,而且愈发地依赖秦昭昭,每天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打盹,但凡听到一点走廊里面的动静,都要扬声问一句:
“昭昭?是昭昭来了吧?”
随着苏长庚身体状态的每况愈下,秦昭昭的心也愈发地低沉,年近三十的她早就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知名学者,可是在面临这种事情的时候,依旧像个无助的孩子,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上天,再多给她一些时间。
可是,这一天终会到来。
一个早上,秦昭昭接到了保姆的电话,说苏长庚昨晚,在睡梦中离开了。
秦昭昭仅仅愣了几秒钟,便立刻回答:“我现在过去。”
她快速地穿好了衣服,开上了车去往了苏长庚家里。
她来到的时候,学校的领导们已经来了,也有住得近的老教授们过来悼念。
秦昭昭一来,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孝子”的角色,在手臂带上了黑底的“孝”字,站在苏长庚的照片旁边。
每每有人来鞠躬上香,她便也回以一礼。
熟悉的人都清楚苏长庚和秦昭昭师徒的感情,往往都会安慰她几句“节哀”。
可秦昭昭这会,却像是有些麻木了似的,并没有落泪,面无表情,即便是客气地笑笑,也是僵硬地咧开嘴,笑得勉强。
她记得苏长庚的嘱托,等他走了,她是不许哭的。
苏长庚的葬礼办的圆满,虽然没有儿女,但是秦昭昭和学校依旧尽最大努力给了他应有的哀荣。
从墓地回到家中,秦昭昭靠在卧室的躺椅上,闭上了眼睛,明明熬了几天,却久久没有睡着。
沉寂已久的系统突然出声:“你好,宿主,好久不见。”
秦昭昭很是意外:“你好,不是说你最近在给其他系统培训吗?”
“是的,但是本系统最近做了一些小调整,我希望宿主可以帮忙测试一下。”
“晚点再说吧……我……我今天有点累了。”
秦昭昭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即便是没有身体,只存在于她意识里的系统,她此刻也不想过多交流。
她只想自己安静待会。
“这是系统对宿主的请求,可以吗?”系统沉默了一会,却还是继续坚持。
秦昭昭不想再拒绝,打起精神,进入了系统空间。
里面的一切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在系统引导下,秦昭昭来到了一间教室门前。
“请进吧,宿主。”
秦昭昭呆愣在原地,看着教室门上“微分几何学”的牌子,紧握的双手开始颤抖。
秦昭昭两世都没有现在这样紧张过。
她轻轻地推开了教室的门。
讲台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中山装,山羊胡子,清瘦的倔老头,带了点笑意。
正如七岁那年,在考场外,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模样。
“上了课,还不快进来?”
“好。”
秦昭昭笑着,却泪如雨下。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