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润旧田,少年撑伞,涉水而过。
邻童戏问:“此去何时回?”
少年摇头,待到来年秋风起,新人替旧人。
(1)
少年坐在私塾里,听着老夫子满口的之乎者也,看着窗外的新绿,思绪已过万重山。好不容易才勉强回过神来正准备专心听课业的时候,却看见私塾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
那人黑黑瘦瘦的模样,好在眉目清秀。他几次都想开口打断老夫子,却终究只是张了张口,没敢打断。
倒是少年瞧见了那人,先出声打断了老夫子的教学,也不管老夫子有没有听清楚自己的话,已经就跑到门口,拉起那人的手跑远了。八壹中文網
一高一矮两个少年在河畔柳树下靠树而坐,春风轻柔,卷起丝丝缕缕的柳丝,轻扫着少年脸颊。
“明天就是清明了。”
“那我明天向夫子说一声,然后和你一起去看看爹娘。”
“好。”
(2)
清明时节,叶绿满山,细雨润万物。
路上两个少年共用一伞,千百清露,丝丝绵绵,从叶尖,从屋檐,滴落至少年伞上。
远处青山,挽起白丝遮面,如二八女子,欲语还休,娇嗔动人。
二人来到两座土堆之前,看着已经长满青草的土堆,少年视线逐渐模糊,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记不清父母的模样了。他只记得父亲的手很糙,每次捏自己脸都会感到很疼。然而母亲却是格外的温柔,总是会抱着自己,轻轻地说着些什么。
可他们到底是怎么样去世的呢,听哥哥说,父母是在采石场工作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头砸死的。可这些年来听到村子里其他人说父母是为了救邻居被石头砸死的。
可不管怎么样,他们已经走了,只留下四岁的自己和十岁的哥哥相依为命。
“哥,辛苦你了。”
少年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只是声音不大。
“你说什么?”
正在忙活着清理坟头上的青草的哥哥,听见自己弟弟再说什么,但是没听清,故而问道。
“没什么,哥,我来帮你吧。”
少年咧嘴一笑,将手中的伞放在一边,就跑去和哥哥一起清理坟头之上的杂草。
(3)
“哥哥,我饿。”
破旧的屋子里,孩童看着身边忙活着编织草鞋的哥哥,委屈的说道。
孩童的哥哥听到自己的弟弟吵饿,停下了手中的活,跑进柴房忙活了好一阵才拿着一个烤地瓜出来,然后将地瓜递给了弟弟过后,自己继续编织草鞋。
“哥哥,你不吃吗?”
孩童拿着手里的地瓜,看着哥哥问道。
孩童的哥哥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似乎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这只尚未编织好的草鞋上。
等到孩童吃完地瓜自己又跑去玩儿了以后,孩童的哥哥才停下来,跑去院子里的水缸旁,拿起水瓢。舀了一大瓢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等到他喝完了以后,还用手拍了拍肚子,似乎像是吃了一顿大餐一样。
而孩童根本没有离开,只是躲在门后看着哥哥的行为。
虽然他还不理解哥哥为什么不吃地瓜只喝水,但是他却知道,自己的哥哥肯定不是因为不爱吃地瓜才这样的。
转天
孩童哥哥早上起床就出去了,带着他这几天编织好的草鞋去了镇子里。在走的时候孩童还在熟睡当中,他给孩童烤好了几个地瓜放在了柴房的桌子上。
在镇子上,这个少年熟练的找到了一处人多的地方拿出了自己编织的草鞋开始贩卖起来,他打算卖掉这些草鞋过后买点糙米回家给弟弟做一顿好吃的。
少年的手艺很好,所以草鞋卖的很快,时值正午,草鞋就已经卖完了。
他拿着卖草鞋得来的铜钱,跑到摊子对面的粮铺里,买了些糙米。糙米不多,对大人来说。也就够吃一两天而已。不过对少年来说,接下来几天里,弟弟都能够吃上糙米了,这就足够了。
等少年带着糙米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孩童不在,到处找了过后,最终在柴房的角落里,看见孩童在那里埋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孩童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惊慌抬起头,看见是自己的哥哥,连忙擦掉脸上的泪痕,对着哥哥憨憨的笑着。
“你怎么哭了?”
少年上前两步,一把搂住孩童,心疼的问道。
“没事儿,我自己刚刚摔了一跤。”
孩童趴在哥哥的怀里,低声的说道。
“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我找他们去!”
说着少年就松开了孩童,转身向着门外走去。孩童本想阻拦,可是他的话还没能说出口,少年就已经跑远了。
夜里,少年终于回来了,只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孩童见到少年的时候,却发现少年愁眉苦脸。
“我没事儿,只是心疼衣服坏了。”
孩童刚想开口安慰自己的哥哥,却被少年抢先说道。孩童听到少年的话才发现,原来少年身上的麻布衣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
“行了,坏了就坏了,我去给你做饭。我给你说,我今天买了糙米回来,你有口福了。”
说着少年就转身去了柴房。
那一年,孩童七岁,少年十三岁。那一年,他们父母,去世第三年。
(4)
少年的哥哥为了能让少年上私塾,少年的哥哥每天都要去采石场劳作。闲暇的时候会上山采药,运气好能够带回来不少草药,有时候甚至还能有野味。运气不好的时候,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回来依旧是什么样。他每晚也会继续编织草鞋,和采来的草药一起拿去镇子里买。
原本家里是有田的,可是邻居说不如把这田让给他来种,到时候收了庄稼,再分给少年家一半。
所以只要有空,少年和哥哥都会去帮邻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力气活,过年的时候,少年也会帮邻居写一副春联。
虽然有关于自己的父母是为了救邻居而死的说法,虽然自己的哥哥也听过,但是哥哥从来没有想过,因为自己父母救了人家,就需要人家来弥补什么。
因为少年的哥哥一直对少年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应当的,别人对你好,你得记住。能够偿还一点是一点,人间债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债。
一开始少年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哥哥没上过私塾却能够懂得这些道理,后来才知道这是哥哥在一次一次的人情来往之间摸索出来的。
而且哥哥还说,那份救命之恩,人家早就已经还清了。那是自己父母去世的第一年,冬天,少年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虽然有厚实的衣服,却没有备好的柴火,少年还好,还能够支撑。
可是尚是孩童的弟弟,却因为饥寒交迫,发了高烧,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在少年最绝望无助的时候,邻居家的妇人推开了房门,手里提着一小袋糙米。看见孩童发着高烧,而少年在一旁手足无措记得眼泪汪汪的模样,二话不说,背起孩童就往镇子的方向跑去。
也亏的是邻居家的妇人来得及时,孩童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在那之后,邻居一家在哪个冬天,隔三差五都会送来粮食和柴火,粮食都是一些地瓜之内的,柴火也是邻居去山里现捡的。可如果没有这些粮食和柴火,少年他们早就已经死在那个让人回忆起来都会觉得冰寒刺骨的冬天里了。
所以,少年的哥哥一直认为,邻居家并没有亏欠自己什么,甚至这些年来自己兄弟两人,还欠下了不少人情。
这也许,就是哥哥,教给少年最大的道理了吧。
(5)
檐上新月,院内老槐,夏风清凉,在树冠中窃窃私语。
“哥,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上私塾啊?”
少年躺在哥哥亲手编织的藤椅上,用手枕着头看着新月,忽然问道。
原本少年的哥哥在槐树下织着草鞋,听见少年的话,愣了愣,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良久以后才说:“母亲以前就说,等过阵子就送我去私塾,还说也要送你去。可还没等我上的了私塾,她和爹就离开了,我当然是去不了了。可我总不能也不让你去吧,这样,我们娘亲该有多失望啊。”
少年听到哥哥的话,沉默了许久。
“哥,能再和我说说爹娘的事吗?”
虽然少年已经听哥哥讲了很多遍了,可他还是想再听听,每次听自己哥哥讲起爹娘,他都会以为,自己的爹娘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而并非是天人永隔。
“我们娘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啊,对谁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就连村头王大娘那样脾气暴躁的妇人,娘亲和她说话也是很温婉的。似乎在娘亲眼里,没有坏人,都是好人。”
“娘亲也是个会持家的人,她还在的时候,这个家的里里外外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地里的庄稼,也是长的格外的好。”
“我还记得母亲最喜欢说的话就是:怎么就会生了这么好的孩子呢?怎么会这么巧还生了两个呢?”
在说到自己爹娘的时候,少年的哥哥眼神里藏不住的温纯,似乎爹娘真的就是去了一趟远方,明日便会回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