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有完全将地面烧得滚烫,秦三爷的院子里,已经沸沸扬扬挤满了人。
此时屋子里,秦三爷的儿孙还有其他亲戚们围在秦三奶奶床前,都一脸难过。秦三爷的独子秦立明一直在北京搞科研,忙于工作,孙子孙女也都在国外读书,因此很少有时间去陪两位老人,病了也未能在床前尽孝,等到她病危才赶过来,见老人最后一面。这时秦立明攥住秦三奶奶枯瘦的手,喊了好几声妈,三奶奶才悠悠转醒,她看见儿子立在床边,笑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回来了啊……”
“嗳,我回来看您了。”秦立明愧疚地看着她,“是儿子不孝,到这时候了才带着孩子来看您,儿子没良心,您打我吧。”
“傻孩子,净说胡话,你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打你?”秦三奶奶摇头,“我还想……还想给你做韭菜盒子呢,可惜了,今年我起不来了,做不了了……你别怪我,啊?”
“不怪不怪,”秦立明紧握住秦三奶奶的手,有些鼻酸,“您就先把身体养好,等到养好了,我接您到北京,您那时候,天天给我做韭菜盒子行不?”
秦三奶奶点点头,随后又看向其他人,一一拉着他们的手,说了很多话,她似乎越说越精神,苍白的面色也红润起来,说到最后,她看向外面:“言宝和陆也来了没?我怎么没看见他俩?”
“这呢这呢,”在后面站着的陆也赶紧拉着贺程言出来,“奶奶,我们在这呢。”
“好,好孩子,”三奶奶拉过两人的手,不断地摩挲,“一晃十几年,你们也都长大了,只不过奶奶身体不好,没福气,看不到你们将来成家立业的样子,可是没关系,我知道,你们两个,肯定以后都是有出息的人。”
她说着,把贺程言和陆也的手交叠在一起,眼里仍旧闪着如云朵似的轻柔的光芒。
“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事,奶奶都希望你们能够相互扶持,永远不要生嫌隙。”
“奶奶相信,你们一定会一直好好儿的,对不对?”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他们,随后放下了手,轻轻喊了一声秦三爷的乳名:“三儿啊”
众人听了,连忙给在后面的秦三爷让道,秦三爷坐在床边,把秦三奶奶抱了起来。
秦三奶奶卧在秦三爷怀里,深深舒了口气,似乎是用尽了气力,她握住秦三爷的手,轻声说:“外面的木棉树,枝子太多了,你要让人剪一剪,这样,才会长得更好。”
“好,”秦三爷答应,“等明年,它一定开的更好看。”
秦三奶奶点点头,转而笑了:“现在也不错,你看看外面,这花,开得多漂亮……就像,就像当年一样。”
窗外,木棉树安静热烈地绽放着,风吹起,扬起一阵温暖的红浪。
那天下午,秦三奶奶安静地在秦三爷的怀里离开,院子里的亲戚和街坊邻居都哭成一片,都真心实意为这位可爱善良的老人离去而难过,只有秦三爷没有哭,他只是仔细地给秦三奶奶收拾整洁,然后带着儿子准备丧事去了。
然而就在第二天早上,秦三爷就一个人整齐地躺在床上,没有了呼吸。
他走的也很安详,嘴边甚至带了一丝笑,而这时候众人才明白,昨晚上秦三爷一直念叨的那句“放心不下”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相互搀扶着走了一辈子,一个人若先离开,留在世上的另一个,一定是放不下心的。
所以他也要跟着,就算是到了黄泉路,也要手挽手,走过奈何桥,。
众人唏嘘,将两位老人安葬在一起,也算是圆了他们的心愿。送葬的时候,秦三爷的儿子默认了让全胡同的人戴孝送行,声势浩大地送了他们最后一程。等到丧礼完毕,众人散去,秦立明把一个存折递给了贺程萧,叫他收下。
“这是他们二老这几年做零工攒的钱,我爸临走前那一晚,嘱咐我把这交给你们,”
他看着眼前这个表情错愕的年轻人,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骗他:“我父亲说,这是给程言上大学的钱,里面没多少,就是他们的一点心意,你收下,也算不辜负二老了。”
“这怎么能行呢!”贺程萧坚决不收,“本来他们就很照顾我们了,我们都没报答,怎么还能收他们的钱呢,这都是爷爷奶奶省吃俭用攒下的,我们不能收!”
“没事,这十几年我没能在他们身边,是你们一直都替我尽孝,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
秦立明叹息一声,把存折塞到贺程萧手里,
“谢谢你们,让他们这十几年,能过得这么开心。”
——
等到木棉花落,屋子也彻底空了的时候,贺程言也马上迎来高考。
考前最后一天,学校没有再继续上课,而是让学生们各自活动,这时候偷拿手机的学生便开启拍照模式,溜到各个地方和同学拍照留念。陶心远也不例外,她先拉着贺程言和徐梓航拍了好几张,又跑到学校各个点去拍,忙得不亦乐乎,正当她拍学校门口雕塑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下她肩膀,陶心远回过头,看见林澈正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那个熟悉而恐怖的笔记本。
“林澈?你找我?”看见是他,陶心远下意识把手机放在后面,但随后便马上反应过来,又得意地拿起手机朝他晃了晃,“哈哈,这下你可不能再记我名了!明天就高考了!你记也没用了!”
看着陶心远得意的笑,林澈摇摇头,把手里那本印着哆啦a梦的笔记本递给了她。
“马上就毕业了,大家都在送毕业礼物,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把这个送给你,当做留念吧。”
“陶心远,祝你快乐。你一辈子,都要这么快乐。”
他望着陶心远,朝她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然后就转身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
陶心远被林澈这通操作搞得有些懵,她打开手里的那个笔记本,看着上面一丝不苟地记录了自己这两年违反纪律的光荣事迹,有些心塞:“什么嘛,毕业了给我这个,难道还想让我时刻警醒,不要违反纪律?”
“不过我名字他倒写得挺好看的,算了,原谅他了。”
陶心远耸耸肩,接着合上笔记本,跑向了下一个地点。
也和陶心远一样,贺程言在和其他几个人拍完照之后,特意借了徐梓航的相机,在学校闲逛,碰到好看的就拍下来留作纪念。他专门买了一张存储卡,插在相机里,这样就能把它保存在自己这里,他边走边拍,把一路上学校的风景和人都拍进去,直到镜头里出现一个女生才放下:“叶舒遥?你怎么不去拍照?大家都在拍呢。”
叶舒遥站在他面前,将自己半长的头发捋到耳后:“差不多都拍完了,就差你了,”
“我?”贺程言拿起相机晃了晃,“那要一起拍吗?”
叶舒遥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真挚和热烈。
“我不是要和你拍照,我找你,是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贺程言,”她极为郑重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盛夏阳光猛烈,照耀在女生白皙的脸上,让她和她的这份喜欢闪闪发光,耀眼得让贺程言不敢直视,他的手紧紧握着,看着叶舒遥欲言又止,而叶舒遥看见他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眼里面却是释然:“你不用那么惊讶,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也没想让你给我个答案。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毕竟毕业了,我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忽然一阵风吹过,把叶舒遥的发丝吹乱,而此刻她露出的笑容,比之前所有的都更清晰和明朗,“这个秘密已经在我这里待了三年了,我不想再留着它,也不想继续演这场独角戏。所以我把它说出来,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贺程言望着她,心里有羡慕也有钦佩,“你很勇敢。”
听到他这么说,叶舒遥笑了:“有个人也是这么对我说的,看来你们俩属于同一类人啊……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一起拍张照吧,留个纪念。”
她说完,便和贺程言坐在台阶上自拍了一张,拍完之后她看了一眼,颇为满意:“行啊,拍照技术还不错,以后有什么打算?真的要去a市读法律专业吗?”
“嗯,如果分数可以的话,基本上就定那里了,而且我们这边也要拆迁,估计我们和我哥也会搬到那里住,可能以后,就不回来了。”
叶舒遥点点头,说:“那看来以后要和你见面,可能要么是同学聚会,要么就是在法庭上了。”
贺程言被她逗笑了:“那你一定要遵纪守法,争取别让我在法庭上看见你。”
叶舒遥嘁了声,伸手拍了下贺程言,“行啦,律师证还没考呢,就开始说这些有的没的。”
两人坐在那里笑了一阵,然后叶舒遥拿出自己手机,给贺程言拍了一张照片。
她看着手机里在阳光下笑得恣意的贺程言,抬起头对他说:“贺程言,我祝你前程似锦。”
“等我们都变得更好,或许就会有勇气,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两天后,高考结束。贺程言在家里睡了个昏天黑地。等到第二天起来,打开门,却看见陆也站在门口,两个包一个被他背着一个拎着,一副要出远门的架势。
他看着陆也,眼神有些茫然:“陆也,你这是要干什么?”
陆也没说话,只把手里的包提起来,上面贴着一张海滨大道的照片。
“走,咱们看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