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事后要杜尚形容,他会说,凝聚神格的过程很奇妙,就好像浑身浸透在热水中一样,他能感觉到水温很高,但却一点也不觉得烫,温度好像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而他只是作为一个没有实体的游荡灵魂对其进行观察,随后水温又变得很冷,但他也一样丝毫不感觉不到寒意,他的感官模糊了,亦或者说,他的感官伸入到了世间万物中,不仅是他自己的身体,还包含了小到每一颗尘土,也因此,他不会被外物的冷或者热所困扰,因为冷也是他,热也是他,凡是与他相距在一定距离里的物体或者跟抽象的概念,统统是他的化身。而这一切都是在无意识的情况发生的,这时候,杜尚因为没有意识,所以无法称之为杜尚,他更接近一种本真的状态,一个灵魂的璞玉,思想的基座,他本身不能进行任何思考,唯一能做的只有感受,他感受一切,并在脑海中形成印象,留待事后慢慢琢磨,亦或者,“杜尚”的存在会就此被这更为原始的形态所取代,他将永远不会醒来,与他印象中的世界一同消亡。
然而,现实的世界并未消亡,实际上,一切都未曾发生,当别墅里的众人从黑暗空间的火球核心里归来,他们讶然地发现一切都是近似真实的幻想,或者他们染上了一种集体性的癔症。总之,当在关于那个末日的臆想中死去的人再度复活,无论是被火球蒸发还是在此之前被石头砸死,所有人齐聚一堂,完完整整地面面相觑时,他们首先第一反应是寻找罪魁祸首,并非是在内部开启狼人杀,而是组队在别墅周边进行巡逻,试着找出外部可能存在的罪魁祸首,当然,结果也和大部分人的预料一样一无所获。随后,即使是再怎么无法相信,他们最终也只能接受这一切,各种理论在他们中间发酵,聚会并没有因为遭遇这莫名其妙的“危机”而结束,人们因为急于寻求安全感而聚在一起,共同讨论,他们的注意力早已从决斗的事情上转移开,这让这场聚会变得像是什么关于前沿魔法理论的头脑风暴,人们都在踊跃发言,菲利普也不例外,身为在场唯二的蓝袍,他与格蕾丝提出的观点各有一大片拥趸。
在这充满了学术气息的氛围中,缺少了杜尚的身影,大多数人没有注意到这一切,部分注意到的人也丝毫不把其放在心上,这场可怕的集体性幻想改变了聚会的重心,杜尚从处在中心位置的焦点人物变成了一个外来的黑袍巫师,电影导演的身份也无法让他在针对这场危机进行的讨论中博得任何话语权。
虽然如此,但也有人好奇杜尚的去向,有人向格蕾丝说道:“会长,我好像没有看到杜尚·里奥。”
周围人的反应各有不同,有人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听到他的话后立刻四处张望,结果确实如他所说的一无所获,有人在此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但并无放在心上,也没有开口询问,但在有人主动开口后,还是略感兴趣地等待格蕾丝的答案,也有人早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不过在会长面前,他们也不好出口抢答,亦或者根本没有那个心情。还有人虽然一无所知,但不妨碍他做出最恶毒也最荒诞的猜测,这个恶毒先生说:“他不会是逃走了吧?”
格蕾丝皱了皱眉头,看过去问道:“逃走为了什么?”
那人的话头凝滞了一下,他也看出了格蕾丝的不满,“呃……我就是开个玩笑。”
格蕾丝无言地摇了摇头,对先前问出问题的人说:“杜尚还没从幻象里醒过来,现在正在房间里休息,我待会马上就要回去看他的情况。”
“怪了,”周围有人说,“除了他还有其他没醒的人吗?”
“没有,”格蕾丝摇摇头,“就他一个。”
“这不是很可疑吗?”先前的恶毒人士仍有些不甘地争辩道。
“可疑什么?”格蕾丝又问,这次她有些动怒了,“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拉格朗,请你堂堂正正地说出来?”
“呃……”名为拉格朗的男人并没有说出真实想法的勇气,事实上,他有没有一个完整的想法都尚且存疑,就好像很多在释放自己恶意的人一样,在释放恶意的过程中,他们的很多行为其实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来,那背后或许确实也没有什么作为支撑的理性因素,而只是出于动物性的本能,亦或者只对他们自身和极其有限的群体有利的扭曲道德。
但是,语言作为一种基于理性的创造,人在使用它的时候,下意识会进行一番相对内心一瞬万变的想法而言,没有那么无序和混沌的考量,所以,他也就在要把内心想法宣之于口之前,明白了这种动物性状态的不体面之处,这是基于更普世的道德观念和社会规训给他赋予的一层认知,在混沌的脑内,这层认知的作用极其有限,但在他要把思想转化为语言的时候,这层认知又重新活了过来,并告诉他,他不能说出这种话,因为这在当今的社会,是“不体面”的,所以,拉格朗选择了沉默,除此之外,他还可以尝试偷换概念的做法,但他的大脑无法在一瞬间做出更多的考虑了,因此,他也只有沉默。
格蕾丝看着他的沉默,感到怒火在胸口腾气,这怒火并非为杜尚而燃,而是每当她看到这世上发生这种愚蠢的恶意相向时,就会简直是出于本能地感觉到愤怒,更别说这个愚蠢的人还是自己所管理的协会的一员,这几乎使她觉得有些受挫。可以的话,她想把眼前的人打回去回炉重造,至于回炉重造的具体办法,她则没有多做考虑,因为这并不现实,所以没有在上面认真思考的必要,但她隐隐有一种认识:自己可以接受这个过程不具有一丝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