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瑞斯滕不想因为这个过分埋怨自己,在剔除掉先前的三个其实不存在的大脑之后,他其实是一个相当骄傲的人,他平时就不会怎么贬低自己,事实上,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自恋,遇到问题,他的第一反应也从来不是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而是诉诸客观条件,这种态度对于他的生活来说有利有弊,利的地方在于这能让他充分避免精神内耗,毕竟在他的潜意识里,所有的错都不是他的错,他已经在某种意义上做到了最好,也就是已经“尽了人事”,剩下的结果无论如何都是“天意如此”,简单来说就是:都不管我的事。
这种态度的弊端则在于,有很多本来能在自己身上找到原因并且加以改正的问题都被他以“客观因素”给赖了出去,这也是他为什么明明天赋不错,也一直在持续地钻研魔法,却始终未能再进一步成为蓝袍的原因,但在此时此刻,他却确实有着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保持不住冷静是出于客观条件的限制。而眼前的人就是那个塑造了客观条件的存在,他的灵性告诉他,眼前的“六眼怪童”与之前的集体幻觉有着分不开的联系。
于是,联想进一步产生:是不是就是他让所有的人都陷入了幻境?是不是就是他让杜尚至今未醒?我能看到他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也要和杜尚一样陷入昏迷了?我们还有机会醒过来吗?
这些问题他通通得不到解答,但他问出这些东西的目的也不是得到解答,而是刺激自己作出思考,就像之前一样,不过之前的他还想着应该夺取主动权在这场博弈之中获得情报。现在,灵性的低语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从头顶一直流淌到脚背,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分不清是因为水还是因为汗,又或者两者都没有,毕竟现在他们是在他的脑子里进行对话,他作为一个灵魂的形式存在,并没有物质的躯体,自然也不会被水泼到,或者出汗。但其实只要他想,这些也都可以做到,说到底,外部的所谓“现实世界”,也不过是大脑通过从一系列感官处获取的数据组合形成的一系列印象,而他身为位于本源位置的灵魂,可以从根本层面上构造只属于自己内心的小世界,在那样的世界里,他不仅可以完美重现现实世界的种种感官,还能试着去重构在现实中处处受限的肉体,以期让自己获得截然不同的感受。
但现在要做这一切未免太过不合时宜,虽然说有必要的话,肯瑞斯滕确实想用这种方式来测试自己现在对于身体的掌控权,但大敌当前,容不得他半点分心,测试什么的就不必,如果说可以把那种手段作为武器应用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危险的突发情况上那还挺值得考虑的。不过无论如何,他首先应该做的是对眼前的情况进行多方面的考量,他之前还打算套对方的话,现在他则完全不敢再同眼前的人多说些什么,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预防他的忽然袭击之上,剩下的一部分则是在酝酿自己的突然袭击,毕竟他要面对的是这样一个极度危险的存在,而他们对峙的地方偏偏还是在他脆弱的脑子里,稍有不慎就会对他造成不可逆的打击,这是肯瑞斯滕不能接受的,事实上,他怀疑世界上怎么根本不会有人能够接受这件事,所以强调他的不可接受纯属多余,他就像所有可能遇到过这种事情的人一样,在竭力保护,或者试着保护自己的大脑能够不受影响,因为在大脑和意识相关的问题上,肯瑞斯滕其实是半个“纯净主义”者,他会怀疑一个人如果永久性地失去了某段记忆,哪怕只是几微妙的记忆,都是一种对于其人格的抹杀,因为他相信人的人格就是完完全全由记忆所构成的。
就是因为这种麻烦的观念,所以他在面对类似这种有可能永久性改变他大脑和意识的事情时就会变得无比谨慎,在面前这种毫无理由就把所有人都带进幻境中的危险人物,他说什么或者不说什么都有可能引起冲突,起不起冲突完全就不在于他,而在于对方到底怎么想,既然这样的话,他就完全没有理由开口说话了,毕竟说话还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没办法全力防守,稳固心神,而在面前这种危险存在有可能发起的攻击之下,任何一点小小的疏忽都有可能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特别是这一切还和他的意识相关,如果只是肉身,他至少还可以安慰自己他知道前往漫宿灵界的各种方法,就算肉体湮灭,至少他的灵魂还可以长存,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就意味着他再也不用和自己留在紫色大门后面的那些只是分离,所以这似乎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但他们此时是在他的大脑之中进行的交流,对方先前展露出来的种种手段也显然都和精神层面挂钩,精神、意识,这些概念并不能完全指代灵魂,但单就意识来说,它和灵魂的关系就好像河水和河道的关系一样,虽然从理论上来说,一个人意识消亡了,也不代表他的灵魂就会跟着消亡,只要有足够滋养灵魂的养料,灵魂中就还会诞生出新的意识,但那就是另外一个人了。换句话说,如果意识消亡的事情发生在肯瑞斯滕身上,那么今天的“肯瑞斯滕”等于是死了,取而代之的是由他的灵魂孕育出的新人,那个人可能还会与他有诸多相似,甚至如果他没有提前掌握灵魂与意识相关的知识的话,在知道自己以前的事情后,还会得出自己只是简单地失忆了的结论,并且坦然接受自己的这一切,认为自己就是“肯瑞斯滕”。想到以后自己的身体上有可能发生这种事,而身为“真正的肯瑞斯滕”的自己则会湮灭于虚无之中,肯瑞斯滕的内心就不禁涌现出为数不多但源源不断的恐慌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