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和他相见的情景,那时的他,年方十八,温和淡然,英姿勃发,也是这样默默专注地看着她。高容容的心一阵颤抖,司马光却是向前,忍不住握住了高容容的手,高容容想抽回,无奈司马光的力道是如此之大,司马光沉吟着说道:“容容,我在光州,睡里梦里,也是不能忘了你!我的魂灵,在每个暗夜来临时,都像精卫鸟一样,以一鸣千里之速,恨不能飞到你的身边!”
高容容看了看他,他的眼睛似乎要把她的整个人,给嵌进心里去!她喃喃说道:“君实,我……我……你不要再等我了,你心中的情意,我知道就行了!可是……这日子还要过,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高容容换过一种决绝的神情道:“君实,你和我同行就行,这生活倒也不需交叉!你还是寻个长长久久的好姑娘罢!我不愿意你做个不食烟火的真君子,我愿意你的身边,有一个如花似玉的贤惠夫人,陪着你吟诗作画,有一大群孩子包围着你!和你嬉闹!君实,我希望你过那样的日子去!”
司马光听了,只是摇头说道:“容容,你以为我会愿意过那样的日子么?我当然是不愿意!我就这样陪着你!我愿意做你的影子,你若是觉得烦累,就想想这世上还有一个叫司马光的人,在不远处等着你!”
高容容忽地呜咽起来,她哽咽道:“君实,你何苦若此,你何苦若此!你不值得!若是我就这样老死在深宫,先离你而去,那么你怎么办?你的抱负,你的理想,都将化为泡影!”
可是司马光听了,只是轻轻放开她的身子,苦笑说道:“容容,我是个守信之人!我当然记得我十八岁时,我对你说过的话!这话一旦说出,我就不轻言放弃!孔子说‘朝闻道,夕可死矣’,若是我在人生最后一刻,能得到你的陪伴,那么此生就是无怨无悔!容容,你放心,你好好活着,我也好好活着,我等着你出宫的那一天!我们一定能相聚!”
高容容听了,只是将眼睛看着前方不远的幽幽兰草,午后的皇宫,一切都很安静,静的连一丝鸟鸣声都没有。高容容抬头看着这悠长的天空,觉得自己这人生的漫漫长路,就要在这深深大宋后宫中度过!这前方的每一步,她都是走得力不从心,走得小心翼翼。这有一天,她真的能和司马光在一起么,她不敢想。因此她只得勉强笑道:“君实,你当然要好好地活着!你是我大宋的肱骨之臣!这朝廷社稷,自是不能离开你!”
司马光听了,只是苦笑道:“容容,我其实并无多少江山社稷之心!我的心愿其实就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人生只要得一知己,我无论是吃糠咽菜,还是住着茅舍野屋,心中都是开心的很!我不是介甫!他的抱负比我远大!志向比我高远!我承认,这一点,我是根本不能和他相比的!但是,人各有志,我就是喜欢过这样的生活!政治上可以无所作为,但是,这情感上,我是丝毫不愿意勉强自己!”
高容容听了,知道是自己无法勉强他了,只得说道:“好罢,君实,我知道我不能勉强你!人人都说王安石是个拗相公,如今看来,君实,你执拗起来,可是丝毫不亚于介甫啊!”
高容容幽幽地看着他,说道:“君实,既然你远道而来,又风尘仆仆的,就留在宫里,我来招待你用饭!”
司马光听了,立马就要推辞,可是高容容幽幽道:“君实,你就是这样见外,你是我的故人,我们又有同窗之谊,况且,你还是仲针的老师,现在你回了宫,仲针的课业,还要如期上着,今日,就当我是为你接风洗尘的罢!”
司马光听了,知道自己是不能拒绝了,当下便说道:“好,如此多谢过萧……太后了!”
高容容见司马光口中,将容容二字又换成了太后,心中只觉得阵阵悲哀,她在这深宫中,无论司马光怎样深情,可是二人眼前,始终是隔了一条浅浅的深沟。司马光出了宫后,高容容重新回到玉清宫中,处理政事,却又听到内廷太监来报:“回太后,苏相公进宫,说是要见太后!”
高容容听了,便放下手中的笔,说道:“苏轼要见我,那么就让他进来罢!”
一语未了,这太监刚出去,苏轼就已经快步走了进来。高容容便下了案几,笑道:“子瞻,今日是得了空了,要到宫里来见我?你刚中了进士第七,你们苏家三父子,自是在汴京城中风风光光的!怎么不好生在家里歇息?”
苏轼听了,见了她,却是叹气连连,他唉声叹气道:“容容姐姐,你瞧这王安石,在那京口,简直就是乱来!姐姐可不能偏听他一面!”
高容容听了,忙放下手中的笔,笑问道:“子瞻,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坐罢!”
苏轼听了,也是老大不客气,他就在高容容旁侧的椅子上坐下来,口中说道:“容容姐姐,你在宫里,可是不知,那王安石在京口,可就是在乱来啊!”
苏轼见身旁小几上有一杯茶,咕咚几声就喝下腹中去。高容容听了,便问道:“究竟怎么了,你细细说来!”
其实,高容容当然知道,王安石在京口的变法举措,进行到了后头后,却是遇到了诸多阻挠。苏轼见了高容容这样说,便道:“好罢,容容姐姐,我就将我知道的,一一讲给你听!介甫兄的本意,我是知道的!无非就是济贫劫富!可是,这有勤劳持家致富的,有收高利贷致富的!可是,介甫对于这些人,全部采取一刀切!是以京口城中的书香门第人家,都带着金银细软,连夜逃离京口!容容姐姐,如今这京口中等以上人家,都选择搬到金陵或者扬州了!”
高容容听了,想起那些谏官的信件,不由蹙眉问道:“子瞻,真有这么严重?”
苏轼听了,便重重叹道:“容容姐姐,情况就是如此!说实话,其实王安石的变法,我看了他的那个青苗法,私以为刚开始还是好的,可是后来,介甫用人不当,底下人却是胡作非为起来,是以,这变法到了最后,早就弄的是天怒人怨的了!容容姐姐,我知道了这些实情后,便就赶紧进宫来告诉你,这青苗之法,必在京口立即废弃不可!”
高容容听了,便笑道:“子瞻,你说的都知道!不过,事情真有你说的这样严重么?”
苏轼听了,简直就要站起来了,他对着高容容怒道:“容容姐姐,你听我的罢!想必我不是第一个对你这样说!”
高容容听了,走下案几前,看了看苏轼,笑道:“子瞻,你别着急!此事,如果有你说的这样严重,我一定好生叫介甫从京口招来,这该继续的继续,该废弃的废弃!”
苏轼见高容容这样说,便叹了一口气道:“好,既然容容姐姐已经发话了!那我就等着消息!”
高容容听了,思怔道:“子瞻,待我将介甫追回,我会好生细问的!”
苏轼是性情中人,听了她这话,怨气已是消了一大半,他继续说道:“容容姐姐,不如你也好生问一问君实兄罢!我想,他的建议可能比较中肯!”
高容容便笑道:“子瞻,如今你和那暮雨姑娘,相处如何?”
苏轼听了,倒是微觉羞赧,他笑着对高容容道:“她住在我的家中,和我的母亲倒是合得来!左不过还是那样罢了!”
高容容听了,只是说道:“子瞻,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问你,就是打算和暮雨姑娘,这样混着过了?”
想想她又道:“子瞻,你该将将暮雨姑娘收着了!不管是收为侍妾还是二房,你都不该负着他!”
苏轼听了,只是苦笑说道:“容容姐姐,这不是你送我的礼物么,子瞻我不过就多看了一眼!你就一厢情愿地将暮雨硬塞给了我!哎……”高容容听了,只是笑道:“子瞻,你要试一试!我看着暮雨姑娘就不错,这个小姑娘,将来可是能陪你长长久久的!”
苏轼听了,简直就是叹气道:“容容姐姐,我是说不过你的!”
高容容笑道:“子瞻,你如今也是初入官场了,我打算给你个地方官做做!让你也历练历练,你可带上暮雨姑娘,一路同行!”
苏轼听了,他看着高容容依旧年轻如昔的容颜,沉吟苦笑道:“容容姐姐,我苏子瞻如今已是二十开外的人了,再不是当年那个跟在姐姐后头,屁颠屁颠的小男童了!姐姐,我的心只怕姐姐不知道!”
高容容听了,心中一时激荡,她潋滟着眼波,沉沉看着英姿勃发的苏轼,心中一时感慨起来,她低了低头,看着苏轼道:“子瞻,你知道,其实你很好!我心中很欣赏你很钦佩你!只是……这世上有好些东西,不是我们都能决定的!或许你出现太晚,或许我们相遇太早!我想,我们此生,莫如还是做着友人好了!其实子瞻,我高容容愿意做你的知己!”
苏轼听了,心口一阵疼痛,他勉强笑道:“姐姐,我苏子瞻已然答应过姐姐,这一生都是听姐姐差遣!姐姐要我做什么,子瞻我就做什么!只要姐姐快乐就好!我知道姐姐之所以这样为难,是因为姐姐心中根本并没有子瞻,是不是?姐姐就不要再找这样的说辞了!姐姐心中,将子瞻引为知己,子瞻心中已是很高兴了!”
高容容听了,便对着苏轼笑道:“子瞻,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知君!我当然愿意做你的知己,可是,我想,这暮雨将会和你一路,风雨同舟!她才是你一生最重要的知己!”
高容容如是说道。苏轼听了,便幽幽叹道:“姐姐,你不要说了!总之我答应你,既然我接受了暮雨,我一定会好生待她的!”
高容容听了,便道:“好,你的身边,当然要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子瞻,我是知道你的抱负的,依你的个性,定会在这守旧的大宋官场,给碰个头破血流的!你的性格起伏不定,却是要有一个和善温柔的姑娘,陪你度过人生每个艰难时刻!”
苏轼听了,便默了半响,继而他幽幽道:“容容姐姐,倒像看见我苏子瞻的整个一生似的!不过,我听着姐姐这样说与,只觉得这以后果要如此似的!”
他说完了这话,口中便深深而叹。高容容深深看了看面前年轻的苏轼,想着他的每一个经历,心中自是难过阵阵,她在心中发誓,无论苏轼以后要经历怎样的波折,她都要竭尽所能,让他度过每一个难关,让他能化险为夷。她心中想着苏轼以后留下的耀灼千古的名诗佳词,想着他那些荡气回肠的歌赋,想着他一路遭贬,留下的有趣轶事,这不久的以后,他都要一一经历。她心中隐隐觉得,这历史的进程其实无法改变,哪怕她是个已知未来的穿越之人。她的心中充满了无奈,充斥着无助,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黄庭坚,曾巩……其实都是她的老师友人,这喜人,其实都已经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痕迹了……她当然会保护他们,可是,也担心自己鞭长莫及,周顾不全。这身在高位,却愈发觉得高处不胜寒了。又过了几天,到了重阳节了!高容容想起了家中的老父,心中陡然地挂念起来。她看着在案几上,学着批奏章的仲针,心中一时恍惚起来,看他小小的样子,真的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赵宗实!想想,姐姐和宗实哥哥,已然长眠在地下了,他们的陵寝也自是埋在一处,虽然此生短暂,可到底还是魂归一处了!高容容看着他们的孩子,心中升起了复杂的情感。她走上前去,笑着对案几旁的小神宗说道:“仲针,母后要回你外公那里一趟,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小神宗听了,停了停笔,眼睛却是看着高容容,口中说道:“母后,恕孩儿不孝,孩儿在宫里,可是还要看好些折子呢,是以无法分身和母后一起回去!不过,孩儿一定会给外公一份心意的!”
高容容听了,便笑道:“仲针,无事时,你可要常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她年事已高,平时也颇寂寞!你……多陪陪她!”
高容容见仲针案几上的书颇多,上前一瞧,都是历朝历代的变法之书,便好奇问道:“仲针,这些书都是谁给你看的?”
小神宗听了,笑道:“这些,都是王安石给我寄来的!”
高容容听了,心中一沉,更知历史是不能更改的了。她悠悠道:“仲针,你喜欢看书,这当然好!但是读书是要博采众长的!每本书中,自有其精华,也有其糟粕!仲针,你读了可要多思才行!”
高容容劝诫道。小神宗听了,便乖巧说道:“母后,我不笨,我知道!”
高容容安顿好小神宗,便轻装简从,只是带着一个宫娥,便出了宫里。到了家,只见父亲已是得了消息,一个人,伫立在庭外等着她了。高容容多日不见父亲,便又觉得父亲老了些,高父见女儿已是做了皇后,行事颇为低调,是以已辞去了这京城观察使之位,安心做着一份闲差,无事时,就在家里吟诗作词,请司马光王安石苏洵父子前来品评一番。父亲见了她,笑道:“容容,你回来了!为父甚是想念你!”
高容容携着父亲到了自家院中,看着庭院景色如常,便问道:“父亲,莺儿呢?”
高父便对她道:“容容,我是知道莺儿那丫头的意思的!可是为父已经习惯孤单!莺儿尚年轻,我怎好就这样拘着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