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听了,父亲,母亲,曹后,宗实,姐姐,赵顼……这些曾和她的生活发生紧密联系的人,如今已经不在人世。当然还有老师欧阳修和王安石。想到一生宽厚待人的老师,高容容口中反而轻笑起来,她想起自己穿越到了北宋,本意就是为了能瞧见欧阳修这个一代词宗,能阅览到这个大宋文人才子的诗词,她……可是做到了。是以她便满足地叹了口气,将手中握着的茶杯放下。可是想到王安石,高容容的心还是不禁沉痛起来。他知道王安石穷其一生,所做的不外乎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想到此,她不禁陷入沉思,将王安石的那篇《游褒禅山记》重新阅读一遍:褒禅山亦谓之华山,唐浮图慧褒始舍於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禅”。今所谓慧空禅院者,褒之庐冢也。距其院东五里,所谓华阳洞者,以其乃华山之阳名之也。距洞百馀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游者甚众,——所谓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问其深,则其虽好游者不能穷也,——谓之后洞。余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遂与之俱出。盖余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盖其又深,则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时,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而余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於是余有叹焉:古人之观於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於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於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而不至,於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余之所得也!余於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四人者:庐陵萧君圭君玉,长乐王回深父,余弟安国平父、安上纯父。至和元年七月某日,临川王某记。高容容在念高中时,上语文课时,就曾学过这篇文章,记得当时的语文老师,在讲授完了这一课文时,要求学生将文章背熟,可是高容容总觉得王安石的这篇游记,晦涩难背,不比他写过的那些清丽小诗,是以高容容是到了学期结束,断断续续才将这篇古文背完。但是现在,她的手中,握着王安石的遒劲文稿,心中想着他的那些未曾实现的抱负理想,想到此时的他,已然是湮没于一抔黄土之下了,他坟上的草儿,也早就是青青的了,心中只是不胜悲戚。对于王安石,她更多的是愧疚。但愿有来生,他能托生到现代社会中,能早日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吧!她觉得自己该去王安石的坟墓上看看,拜祭拜祭,也该去慰问慰问吴氏!毕竟,他为大宋贡献出了最后的一份才智!与公与私,她,始终是亏欠于他!翌日,是一个及其晴朗的天,高容容陪同吴氏和王旁,驱车去了金陵郊外,终于到了王安石的墓前,高容容看着王安石墓前青青的碧草,口中不禁叹口气道:“介甫,我和嫂子来看你来了!”
说着,便和吴氏将篮中的祭品一一摆放到王安石的墓前。王旁及其懂事,看了看自己父亲的坟墓,乖巧地在墓前深深磕了三个响头。吴氏见了,不能自己,还是对着王安石的墓碑,留下了热泪。吴氏口中说道:“介甫,我知道你一人在这地下,可是孤单!我……没有一日不想过来陪着你!可是我知道,你这一生,心中想的始终不是我!介甫,你瞧,今日是谁来了,是容容!是你一生最喜爱的人!”
吴氏说着,不禁热泪盈眶。高容容见了,也是不能自己,她哀哀地抚摸着王安石墓碑,口水喃喃说道:“介甫,我知道,你这一生活得都是不痛快的!你心中最最看重的变法未能实现,是以心中一直郁郁寡欢!这……其实是我们整个大宋的悲剧!但是,个人的力量是敌不过整个历史,整个社会的!是以,你心中不要难过!这些并不是你个人的原因!你安息吧!但愿来生,你能做一个快乐的人!”
高容容如是说道。一阵风儿吹来,王安石墓前的几朵小花忽地被风吹起,在墓前飒飒发抖,像是听见了高容容的声音似的,此时,王安石的墓前忽地又飞来一只白色的大鸟,他们驻留在了王安石的墓碑之上,口中不停地鸣叫,只是不肯就此离去。吴氏在旁见了,心中不由感念道:“介甫,介甫,其实我想说,要是有来生,我愿意来生还来陪着你!介甫,我并不在乎你的心中究竟有没有我,能够在你这样的圣人身边陪侍着,我的心中已然是满足了!”
吴氏抱着孩子,在王安石的墓前,深深说道。高容容和吴氏又在王安石的墓前,伫立了片刻,已是到了正午了,太阳火热地炙烤着这片空地,高容容便掩住悲伤,对着吴氏说道:“嫂子,咱们走吧!以后再过来看他!”
吴氏听了,轻轻点了点头,高容容携着她,三人一同又上了马车,车子离开了这里,又朝着汴京的方向驶去。车中,高容容问着王旁,口中说道:“旁儿,你长大了,愿意以你父亲为楷模么,愿意做你父亲那样的人么?”
高容容本以为王旁听了,会是频频点头的,哪里知道小小的王旁听了,却是连连摇头,他正色说道:“不,我不愿意!那样太累了!我不愿意向父亲那样,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我只愿意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每日里读书之外,便是孝敬母亲了!”
王旁如是说道。高容容听了,不禁觉得奇异,吴氏便在旁说道:“你不用觉得奇怪,这是我平日里教导他,对他这样说与的!介甫那样的人,毕竟一百年才出那么几个!可是那样的人,活在世上是多么的累啊!是以我不愿意旁儿重走他父亲的老路!一点也不愿意!”
吴氏说着这番话时,口中却是透着坚决。高容容听了,细细思索了一回,方笑道:“嫂子,你这样教育,却是对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云卷云舒,平凡恬淡的日子,方是最好的!”
说着,她又用手轻轻抚摸王旁的头,便就再也不说话儿了。彼时的司马光,却是在洛阳郊外的一处凤鸣山下,搭建着一座清幽的宅子。这凤鸣山,却是洛阳郊外一处极好的所在。山势并不险峻,山前是一处潺潺的小溪,山中也无野虎猛兽,有的只是蘑菇和竹笋蕨类。若是一时起了兴致,登上这凤鸣山的顶处,可以俯视整个洛阳全城。司马光在这凤鸣山下正修建着一所宅子。宅子四周,却是栽种着一簇一簇的牡丹,洛阳的牡丹,果然是天下绝色,如今时节是初夏,这山下的牡丹因着地气好,阳光足的缘故,这些新栽种的花儿,自是比洛阳别处明艳可人,如今半月已过,司马光在这里新建的宅子,可是还有半月就要竣工了。他的心倒是轻快起来了。他立在山下牡丹花丛中,看着这白墙黑瓦的屋子,屋子后头,他已然又命人栽种了好些的青青翠竹。如今,红花和绿竹掩映,自是十分好看。司马光悠悠的神情,此刻却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高容容一人。他仍然记得,当日在这洛阳的行宫中,高容容和他说与的那番话。他记得她沉沉立在行宫中的牡丹花丛中,默默看着司马光,口中说道:“君实,我真希望,若有一天,我从宫里出了来,倒也并不希望就住在我的那间父母留下的老屋子里,倒是愿意就在这洛阳附近的凤鸣山下,修造一间清雅的小屋子,屋子四周,种上些竹子梨树什么的!”
她看着眼前开的芬芳四溢的牡丹,不禁又说道:“嗯,若是在那小屋子前儿,新栽些牡丹,自是最好不过的了!我若是得了这样一个神仙般的所在,便也就满足了!”
司马光听了,自是记在心中,他记得自己是这样说的:“容容,会的!会有这么一天的!我始终知道,我的等待,是一定会有一个结果的!你若是真想去这样一个地儿,我自是能为你做到!”
他是信誓旦旦。高容容听了,却苦笑说道:“君实,我当然想去!不过,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如今汴京城里,事情是这样多,我哪里会过上这样一个闲适的日子,我也就是想想罢了!”
高容容却是栽下一朵牡丹,朝着司马光盈盈笑道。司马光听了,却是又朝她走进了几步,口中说道:“容容,你还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以后不能住了这样的屋子呢!心中只要怀了一份希望期待,那么,便就去往那好的方面想罢!或者,结局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呢?其实,容容,你可知道,你这样的生活,也是我所希望能过上的!看来,我们如今竟是想到了一处去了!”
高容容听了这话,更是苦笑了笑,她不禁说道:“君实,你倒是比我乐观!可是纵然你真能这样想,难道现在就能去做?你见了我之后,还不是要回到洛阳的书馆里去?我想,桃花源还是桃花源,在现实里,还是寻不到的!”
司马光却是有不同的看法,他打断了高容容的话,温柔地说道:“容容,你不一试,又怎知现实中,真的就没有桃花源?我想,这桃花源一定是有的,只不过是要我们一心寻找罢了!”
高容容听了,不禁问道:“哦,这么说,君实你要下决心做那个探访到桃花源的武陵人氏吗?”
高容容倒是呵呵笑了。司马光听了,却也是笑道:“容容,我若是以后真能下决心做这个武陵人氏,你可愿意就此跟随着我?”
他却是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他的目光灼灼,自是看着高容容,希望能够得到确切的答案。高容容听了,她抬起眼睛,看着一脸期待之色的司马光,不禁笑道:“君实,好吧!我自是信你的话!不过,君实你方才也说,是要以后才能如此这般,那么现在所说,不也只是美好祈愿,听起来,也只是海市蜃楼呢!”
高容容自是不愿意打击他,只是稍稍提醒说道。司马光听了,却是笑道:“容容,我只是在等你,你若是有空了,那么……我也就有空了!我的心只是跟随着你在转!”
高容容听了,心中也却是感动,可是她还是如是说道:“君实,那么好吧,你的这些话,我便都一一先记在心中!若是……有一天,你果真能够实现了你的桃花源梦的话,那么,你安置妥当了,便就来找我吧,我会无怨无悔地跟了你走!我不管这桃花源是在何方,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是愿意的!”
高容容自是对着司马光,表露着自己的心迹。司马光听了高容容这话,只是殷切说道:“容容,你等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