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母后叫儿臣来所为何事。”
齐慎的语气淡淡的，看着皇后，等待着她的问话。
他眼里并没有好奇，不知道是因为并不在意皇后将他叫过来是为了什么，还是说其实心里早已猜到了皇后要对他说什么。
皇后见他这样，本来还有许多话想对他说的，但此刻也歇了心思。
“这次出发，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有没有什么缺少的，跟母后说，母后可以帮你准备。”
皇后叹了一口气，最终柔声开口。
齐慎闻言眼睫一颤，神色有些许诧异，似乎是没想到皇后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他以为。
她会像之前一样，一开口便要求自己不要去，抑或是去干涉自己的想法和行为之类的。
没想到她居然连这类似的的半个字都没有说，反而是直接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还关心起了他收拾的东西是否准备妥当。
这一态度的转变让齐慎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但很显然，他对皇后的语气也温和了几分。
“多谢母后关心，该准备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再者有舅舅在，不会有什么遗漏的。”
李将军好歹是行军打仗的能手了，对于该准备什么，又是在什么时候准备好之类的，他论第二人的话，没人敢称第一。
齐慎这话让皇后闻言有些感慨，也有些尴尬。
她怎么忘了，自己的亲弟弟才是这方面的老手，她一个后宫之女，向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怎么可能知道他需要准备什么呢。
“慎儿，为母一时心急，竟忘了你舅舅还在你身边。”
皇后看着他继续道：“这样说来，好似我之前很多时候都没有仔细的考虑过你，或者是你身边的环境和感受，让你做了很多不开心的事情……你还怪我吗……”
齐慎低着头：“母后多虑了，儿臣从未怪过您。”
可是皇后听到这话却并没有半点轻松。
因为齐慎在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她一眼。
她心中苦涩，但此刻一个想法却更加的清晰。
她知道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或许真的让齐慎对她有怨恨了。
看来皇上说的没错，她之前的一些举动，终究是做错了……
“那你这次一定要加倍小心，刀剑无眼，战场无情，你是我和你父皇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皇子，也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母后是万万不能再接受和你分开的痛了……”
说着说着，皇后捏起手帕掩面哭了起来。
她侧过脸，不想让齐慎看到她此刻流泪的模样，因为觉得太丢脸了。
她身为皇后，身为齐慎的母亲，怎么能够在他面前流露出柔弱的一面呢。
她不想让他的孩子觉得她是一个没有能力，不坚强，只知道哭的母亲。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在她想要快速的将眼泪给逼回去的时候，身侧忽然伸出来一只手。
“母后，擦一擦。”
皇后身子一僵，瞳孔忽得一缩，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转身，她便看到齐慎伸出手，手上还放着一方干净素洁得手帕，是很普通的款式，连一个绣样都没有。
可是那是来自儿子的手帕啊，是他主动，也是第一次递给她得手帕。
皇后内心有着无法言说的激动。
见皇后呆呆的看着他，许久不动，齐慎伸着的手往后慢慢回缩。
“您的手帕湿了，我以为……”
他以为她是介意自己用过的手帕，所以不想要。
齐慎抿了抿唇，他骨子里其实还是带着某些普通平民里无法抹除的习惯的。
比如只要是洗干净的东西，并不会太在意谁人用过，只要是有用的就行。
就像以前在楚家的时候，他还记得她和大宝二宝他们的衣服还都是轮换着穿的。
冬天的时候天色亮的很晚，他们在屋子里的床上穿衣服，经常会因为摸错了对方的衣服然后穿错。
至于平时吃饭的时候，更是没有什么公筷和公碗之分。
一家子人坐在一张方方正正的餐桌前，各自端着自己的碗，然后吃着楚楚或者是慧娘做的晚饭，饭桌上抢菜抢饭，吵吵闹闹的，或许吃的并没有皇宫里的丰盛，可是那种烟火气息，却是齐慎觉得最幸福的事情之一。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其实关于从前的所有记忆，他全都想起来了。
越是回忆起从前的事情，他对于京城的一切便更没有了所谓的留恋和牵挂。
他多想不顾一切的回到楚家，回到那遥远的小城。
可是每当他有这样冲动的念头的时候，脑海里却始终会浮现出当时楚叔叔对他说的一句话。
——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出生在什么家族，便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这份责任或许并不是他想承担的，但是命运就是如此。
哪怕这些年他的亲生父母并没有照顾在他身边，但这些也不是他们的本意，他们到底是爱他的，所以他为人子女的，就对父母多些包容和体谅吧。
齐慎之前没有想起这些话，可是现在记忆复苏，回想起这些话，才觉得自己这几年确实因为觉得皇后一直在管束着他，所以对于她的态度并说不上多亲近。
如果换个角度看的话，其实她也只是因为心中太愧疚，想要尽可能的弥补曾经对他缺失的照顾而已。
只是之前他一直没有往这方面想，或者说是不想去想这些，所以很难完全站在皇后的角度去想事情。
也因此错过了和她沟通的机会，导致了后面她的动作越发的多。
所以这样说起来，他们母子俩的关系这些年一直没有改善，其实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就像楚楚曾经在他们几个孩子闹矛盾的时候说过，沟通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
可惜的是之前他们一直都没有沟通过。
回想起这些，齐慎刚刚才主动伸出手，将手帕递给了皇后，这算是他踏出沟通的第一步。
只是他没想到皇后居然没有接过去。
可能她是嫌弃自己的。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他便看到面前的皇后猛的伸出手，几乎是从他手里抢过去一般，将手帕夺了过去。
“我要！谁说我不要的！”
这可是儿子给她递的第一次手帕，她怎么可能不要呢！
皇后将手帕接过拿在手里，只想小心的放起来，根本不想用来擦眼泪了。
可是余光却注意到齐慎正在看着她，她收藏的动作便直接僵在空中。
这，要是让慎儿知道自己是想将这手帕给收藏起来，恐怕会觉得她这个母后很奇怪吧……
可是这要是用了的话，又肯定会将慎儿给她的手帕给弄脏的，哪怕是再洗一次的话，也不是刚刚儿子给她的那一张了。
皇后心里苦啊。
不过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齐慎的一句话再次将她的注意力给吸引走了。
“母后，其实我从未怪过你和父皇。”
什么…….
皇后整个人直接僵在原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那一刻她连向来最看重的仪态都顾不上了，整个人情绪根本来不及收敛。
“慎儿，你，你刚刚说，说什么……？”
皇后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她甚至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不然的话，她怎么好像听到了儿子齐慎说他没有怪他们的话呢？
“母后，我说，我能够理解当年您和父皇在为了巩固国土和朝中大事的时候所有的苦衷，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我不会因此而怨恨你们把我弄丢。”
齐慎看着她，眼神里写满了坦诚。
皇后沉默几秒，接着眼眶中再次蓄满了泪水，这次眼泪没有忍住，直接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她太高兴了，太激动了，简直完全忍不住。
儿子说不恨她，说不责怪她，她心里真的有种难以言说的轻松和释然。
要知道她在十几年前得知孩子消失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心里便被沉沉的愧疚和痛苦所折磨。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一直没有将齐慎找回家之前，这份愧疚也越更痛苦和难受。
她之前甚至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要沉溺在这样的痛苦折磨之中，一辈子不得心安和释然。
可是没想到老天开眼，最后居然将她的儿子重新送回到了她的眼前。
那一刻，她向老天发了誓言，她要用尽自己所有的一切来弥补儿子这些年来受的苦难，让她的儿子拥有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这样一来的话，她觉得自己之前对孩子的遗憾和愧疚才能尽可能的填补。
她做这一切，除了这个目的之外，当然还想得到孩子的谅解。
只有这样，她觉得自己死的时候才能安然的闭上眼睛，不然怕是要死不瞑目。
“我太高兴了，我真的……呜，慎儿，我……”
激动起来，她连自己的尊称都忘记了。
而齐慎显然也没有提醒她的意思。
这样的称呼对于他来说其实才是最平常，也最习惯的。
他看着皇后哭红的双眼，忍不住开口。
“母后，我可以叫您娘吗？”
身处皇家，似乎“娘”这个称呼对于他们来说是很陌生的。
可是对于普通的平民百姓来说，“娘”这个词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平常的称呼。
这个词也更亲近，没有什么距离感。
其实在皇后还不是皇后的时候，她也曾经叫过自己的母亲为娘，那个时候她们母女的关系也就如这世间普普通通的母女关系一样。
可是当她成为太子妃之后，因为身份的关系，她的身份反倒是比自己的母亲身份更高，连再想叫一声娘都得背着其他人，而她的娘亲更是在人前的时候还得尊称她一声太子妃。
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们之间便没办法像从前那般亲近了。
可见有的时候一个称呼，其实也是很有讲究的。
如今齐慎愿意叫自己一声娘亲，那是不是认为他想要拉近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呢？
“可以，当然可以！”
皇后迫不及待的开口，似乎生怕齐慎反悔一般。
齐慎见状，便再次叫了她一声。
“娘。”
“诶，诶，诶！我的慎儿，我的乖儿子！”
皇后一连声回答了他三个“诶”，可见对这个称呼的喜欢。
“娘，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和你之前的想法有些不一样，但是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齐慎看了皇后一眼，继续说道：“我对皇位和朝廷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
皇后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其实从齐慎反抗她的安排的时候开始，她便已经看得出来，齐慎对于皇位和巩固自己的位置的事情，是真的一点都没有想法。
不然的话，只要是有心思的人，都会听从她的安排的。
毕竟她的安排从某些程度来说，其实算得上是最有利最稳妥的安排了。
可惜齐慎不，他甚至还很厌恶这样的事情。
可是.........
她和皇上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啊，如果他不继承皇位的话，那他们整个大齐该如何是好呢，难道真的要将皇位拱手让人，亦或是像之前那样，从一些皇亲贵族家中挑选几个合适的孩子送到皇宫内栽培？
她心里有这样的担心想问出口，但是想到儿子此时此刻好不容易才向他露出了心声，她若是此刻就打断或者是拒绝的话，那他们此次的谈话还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这样一来的话，以后怕是孩子都不愿意再和她说真心话了。
所以皇后很是艰难的忍住了。
她看着齐慎，等着他继续开口。
而齐慎既然都打算好和皇后摊牌了，这些事情自然是早早地就想过了，也考虑好了。
目前来说，最需要考虑好的问题便是皇位的继承问题。
其实对于齐慎来说，他虽然已经被带回京城几年了，但是他对于执掌皇位和朝廷内外的事情，还有诸多不懂的。
他听教导他的太傅说过，他的父皇是从便开始被当做储君来培养的，所学所知的事情自然不是寻常人能够了解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父皇才能将整个天下治理得如此之好。
除了一些偏远地区实在是没办法照顾到之外，至少大部分老百姓都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也没有什么战乱。
在这个时代，能够吃饱饭穿暖和，其实就是相当难得的事情了。
所以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凭借他这两年的所学，其实并没有实力真正的掌控住一切。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对皇位是真的一点都没有想法。
到时候若是真的当上了皇上，恐怕也做不到像他父皇那样为了江山社稷付出所有。
他的心很小，小到只能装得下一些人，根本装不下一整个天下。
所以他想说的是。
“如今父皇正值壮年，朝廷内外谁人不夸他是明君，父皇还能在位许多年，储君这事暂时不着急。”
“而且，娘，其实之前的某些说法，我觉得也并非不可行。”
“有些天赋异禀的孩子，从小培养的话，或许最后在位的表现并不会比谁差，至少，会比我好多了。”
皇后听不得他这样贬低他自己，因此赶紧开口否认道：“胡说！我的慎儿明明就这么聪慧懂事，怎么可能比不上别人！”
“娘，你我都知道，我曾经流落在外的经历，无论如何，总是会让人觉得我配不上皇位的。”
齐慎定定的看着她，目光毫不闪躲。
因为他知道，这话哪怕是皇后都没办法否认。
人都是爱慕和仰慕强者的，但一旦他们知道如今的这个“强者”曾经有过那样一段不堪的过往之后，他们的想法多少都会改变的。
至少在面对他的时候，不会再全身心地信任和臣服了。
到时候有了异心之后，他的皇位也不会坐的很稳。
手底下人的不信任，可是大忌啊。
哪怕皇后并没有当过皇上，但是也知道这样的事实，所以心里也更加的悲凉。
本来之前他们秘密的将齐慎带回来的时候，关于齐慎之前的经历，他们做过诸多的遮掩，想要将那段过去给抹去。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那些事情最终还是被人给挖掘了出来，然后在小范围的流传了起来。
虽然最后没有找到是谁将这些事情挖出来的，但其实不用怎么猜测都能知道，恐怕就是那些将齐慎视为眼中钉的大臣们。
只有齐慎的威信更低，他成为太子，或者是未来皇上的可能性就更低。
不得不说，他们虽然没有完全成功，但是也却是对齐慎的形象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见皇后没有反驳，齐慎便知道她其实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娘，与其执意让我一个并没有什么能力和天赋的人来当这个储君，不如找一个更合适的。”
虽然皇后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说法其实是很对的。
但是，这个江山如今是属于他们齐家的，如果让别人坐上了皇位的话，怎么想，都觉得心里有些不甘心。
“可是......哎，这事我们得和你父皇好好的商量一下，慎儿，你知道的，当初你的父皇，甚至祖父他们，为了守住江山，付出和牺牲了太多太多.......”
血脉亲缘对于他们来说，是很看重的东西。
虽说可以将选中的孩子改名换姓，让他姓齐，但是他身上流着的血，始终不是他们齐家人的血，终究是外人罢了。
将皇位交给那人的话，不也意味着将江山拱手让人了吗？
齐慎点头。
“我知道。”
“那......”皇后犹豫不决的看着他。
她看出了齐慎话里有话，似乎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可是，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