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途恰好与辰夏的猜想相反。
并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吴桐似乎从离开豪庭酒店的一刻起，就消失在了茫茫的人烟之中。
这倒让暗中跟随辰夏的王天霸他们极为失望。
一路上安安稳稳，辰母早早的就买了半个车厢的礼物。
这一次回来，按她的话说，就是收拾一下家里的东西，顺便走一走亲戚。
辰夏明白这种心理。
这些年他们一家没少被家里的亲戚朋友看起过，早些年父亲还在的时候，逢年过节走亲戚，走到人家家里，别人有时候连问都不问。
心情好点，管你叫一声哥来了，然后屁股一扭就跑到了别人那里去迎接礼物，至于辰夏一家，则是尴尬的跟随着别人，把礼物送到人家的房间中。
没人领着他们给哪坐，当父亲几次尴尬的走进别人说笑的房间中时。
那里的笑声一下子就寂静了。
没人打招呼，说话都爱答不理的。
这是记忆中的常态。
辰夏记忆犹新的就是有一次去姑妈家里。
那一天刚刚是大年初五，姑妈家里招待客人。
那是父亲在越来越微弱的生命之火中，最后一次走亲戚。
所以，在辰夏的回忆中，那几天的画面就格外的清晰，就连色调都是偏向灰暗的。
不同于以往，那年父亲咬牙买了昂贵的礼品，记忆中那是他们家最大方的一次。
姑妈看着礼品上熟悉的字样，似是有些吃惊，因为那是她们家的“有钱亲戚”才会在过节时走亲访友的礼品。
那是记忆里唯一的一次，姑父和姑妈双人迎接，顺便把他们一家人领进了房间中。
面对着房间里早已经到来的人的询问，父亲昏黄的脸色显得那样的局促不安。
他一遍又一遍用他低沉沙哑的声音，重复着他那单调的没有丝毫情绪的话。
“今年想走的好一点。”
“今年想走的好一点。”
房间里的人每询问一次他，今年是不是挣了大钱了？
父亲就会尴尬的不知所措的笑笑，母亲就会局促的回道，“挣不挣钱都得走亲戚呀。”
或许是年少，也或许是过往的岁月经历，辰夏的思想一直在青春和老成之间徘徊。
他早已经对大人间的称呼和问候了如指掌，也能听懂他们言语中那种仿佛高高在上的调笑和嬉闹。
无非是调侃一下别人的苦难，以至于让自己琐碎平凡的生活多出一丝不一样的涟漪。
那天的整个上午，父亲坐在房间里的凳子上，别人或是坐在沙发，或是畏寒蜷缩在暖炕里。
他们打着扑克，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几块钱的输赢上。
得到空闲，便施舍起了自己的琐碎时间，又一次与父亲攀谈着今年挣钱又变难了，他才给家里买了一辆车，结果油费都涨的交不起。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的语气夹杂着一丝丝淡淡的惋惜，但表情却是开心的笑着。
说完后，他们会问父亲，“你给你家买了啥嘛？”
每当那时候，父亲都会呐呐不能言，他买了什么？他只会花钱！
记忆点是在午饭之后才开始转折的，当姑妈那个会斜着眼睛看人的儿子出现后，他轻车熟路的对着礼品一个一个的看着。
看到那个好看，是他想要吃的时候，他就会将其拆开，一个人独享食品的美味。
这或许是他小时候为数不多的乐趣，辰夏有时候恶趣味的这样想着。
他拆开了一个看上去有些昂贵的礼品，它的外包装极为精美，食物的印画让人看着就很有食欲。
只是，当拆开后，他却惊叫了一声。
“妈！坏的！这些都坏了。”他的叫声是如此的大，以至于刚刚吃完午饭的客人都停住了脚步，饶有兴趣的看着即将会发生的小波折。
那个女人匆匆忙忙的跑了出来，待看到那已经霉变了的时候，她翻开生产日期，然后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
“谁家这么坏心眼的，将已经过期了好几个月的给人送礼？就不怕把孩子吃坏！”
相熟的亲戚们都陷入了尴尬，人群中有人面不改色，有人面色涨红，有人一脸的嬉笑……
“那不是你哥拿的吗……”一个哄笑着的声音突然就响了起来。
他就像是一个石头一样砸进了辰夏的心里。
以至于让那时候的他羞愧的无地自容。
他亲眼看见了母亲扶着父亲摇晃了一下，然后在所有人讽刺的目光中微微挺直了身体。
“不是我的。”在所有人怀疑甚至已经肯定的目光中，父亲极力想要镇定的声音，却是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不是你拿的，还能是谁拿的？”那个女人气势汹汹的对着父亲，她自己的哥哥咆哮道：“你怎么这么坏心呢？孩子好歹叫你一声舅舅，你没钱就没钱，哪怕是空手来也行啊！”
“谁让你拿个坏东西给我们的？都过期多久了，你没有眼睛去看吗？”
人群的哄笑声一下子就变大了起来，父亲苍白的脸在那个下午变得通红通红的。
母亲不敢说话，抱着妹妹跟在父亲身后。
那一天，他们几乎是在人群中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调笑中落荒而逃！
回到家不久，父亲就再次住院了。
那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住院。
记忆在脑海里被翻出来在阳光下暴晒，这一刻的辰夏或许猜到了，母亲为什么要执着的拿着礼物，请着司机，风风光光的回家！
“前几天你姑妈不知道为什么给我又打电话，倒是没再说你奶奶抚养金的事情，反而问起了你们两个。”辰母坐在车上，辰灵菀玩着自己的头发，百无聊赖的看着周边飞速而过的浅浅绿色。
辰夏接着话道：“我们两个的事情？什么事？”
辰母愧疚的看了一眼辰灵菀，若非辰夏这一次住院，她趁此机会和女儿的关系有所缓和，说不定直到现在，她心里的那一关都过不去。
“还能是什么事情，不知道从哪打听的你走不了路了，还说在医院看你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瘫了？“
“先是问了你，说你瘫了肯定要花钱看病的，咱们家没钱，要不要找个地方借钱……”
“然后才问了灵菀回不回去。”
说到这里，辰母有些犹豫。“我估计，梁慧生那件事情还没有完。当初你问我是谁给我指的路，让灵菀和梁慧生结婚，然后再给你娶媳妇。”
“就是你姑妈！”
“过年那阵子拜你父亲的时候，你姑妈就过来了，在你父亲的坟前说了你的事情。你已经这么大了，要是还不结婚，以后可就越来越难了。”
“所以就给你出了这么个主意？”辰夏问道，另一边的辰灵菀，也悄悄的竖起了耳朵听着。
辰母说道：“儿子，你爸就你一个男孩子，你肯定是要为咱们家传宗接代的。那一天的事情我想了想，确实是个不错的事情。”
说着，她看了看辰灵菀，声音哽咽。“灵菀，妈知道再提这件事情，你有些烦！可咱们这个家当初就是那个条件，你哥好不容易谈了个女朋友，眼看着要谈成了，就差那么一点儿彩礼。”
“我能不答应？”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声音坚决道：“哪怕同样的场景放到现在，我还是答应的！你也别怪妈狠心，谁让你摊上咱们家了呢。”
“妈。别说这些了，事情都过去了。”辰夏皱着眉头。
“是啊，那段艰难的时期的确是过去了，我儿是个有福气的。”辰母笑着哭着：“你爸要是活着就好了……看到他儿子这么有出息，一定会十分高兴地。”
“说不定……说不定，还不至于……睡过去。”
“妈……”辰灵菀早就哭了起来，一双秀丽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辰母也哭着，似是越来越控制不住，一对母女竟然抱起来哭了好一阵子。
好一会儿时间过去。
辰母止住哭腔，坚定的说道：“这次回来，除了让你父亲的坟头高一点，让他们对咱们家的印象好一点之外。”
“我也是要解决这件事情的。”说着，她再次重复道，仿佛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你姑妈、梁慧生，还有你奶奶，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要解决的。”
“就趁此机会，一次性解决吧。”
辰夏沉默了一会儿，蓦然而笑道：“好！”
“你答应就好，咱们呀，先去你爸的坟头上拜一拜。给你爸爸也说说，这些天，咱们家已经变了，我儿子有大出息、有大福气！”
“也让他在天上，不用牵肠挂肚的想着家人，该干嘛干嘛去，走得顺利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