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声从北街荡到南街,最后,在陈家大院前的街路上,响得越发清脆。
戴着头笠的人,没有丝毫踌躇,牵着瘸腿老骆驼,泥腿子深一脚浅一脚,走入了院子。
一圈圈土黄色的涟漪,随着脚步的踏来,一波又一波地漫出。
随后,赶驼人眯了眯眼,冷静看着面前的景象。
......
林善儿入魔的模样,确实有点惊悚。
原本乌黑发亮的头发,染上了一层不均匀的白霜,在垂落的雨水中,不合常理地飘荡而起,千丝万丝,覆盖面极广地散开。
双目已然赤红,庆幸的是,还知道分辨敌友,一张微微狰狞地脸,冷冷盯着面前的大公子韦一。
韦一不自觉退了几步,手中的黑剑紧紧握在手中。
“剑气盛了。”大公子沉沉吐出一句。
“媳妇。”陈浮走近,喊了一声。
可惜,他再也听不到那句“相公”了。
入魔的林善儿,只侧了侧头,扫了陈浮一眼。
大公子甩了甩手腕,左脚迈出,以一个居合剑术的起手式,准备入战。忽然,他没由来地脸色一顿,急速扭头。
看到了一个赶驼人。
“伙夫。”大公子低沉地喊了一声。
陈浮拦住要冲前的林善儿,同样扭头,冷冷看着院子边的人影。
林震啸站在木亭子里,目光凝重。
世上无人见过伙夫出手,但谁又敢真的笃定,伙夫不会用剑。
“别多事。”大公子冷冷吐出一句,似是警告,又是劝诫。
“天凉人乏,讨碗热水喝。”伙夫笑了笑,摘下头笠。
约三十多岁年纪,一张很老实巴交的脸,若放在人群里,估计都没有任何出彩,但偏偏是这样一个人,让身为剑仙的大公子极为忌惮。
陈浮怔了怔,沉默了一下,让躲在屋子里的周远山,取了一碗热水过去。
伙夫很干脆的接过,自己喝了半碗,留半碗喂了瘸腿骆驼。
“该走了。”韦一眯眼吐出一句。
并非是驱赶,语气极为平缓。
“讨了主人家的水,该回礼的。”伙夫重新戴上头笠,转身的时候,将一把古朴的长剑,抛过去给了陈浮。
当年,剑池溢出四道剑气,公子受领黑色剑气,锻造了黑剑。
管家受领青色剑气,故而也锻造了青剑。
那只狗屎运的夏蝉暂且不提......
唯有伙夫,在受领了赤色剑气后,没有锻造任何长剑。
“我就一农村人,实诚。讨了你的水,送你一把剑。”伙夫只余声音,牵着骆驼的人影,早已经消失在了院子口。
驼铃声渐去渐远。
陈浮捧着伙夫抛过来的长剑,一时间还有点懵,他与伙夫素不相识,为何伙夫会这样帮他?
再一想就稍稍明白,或许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听说,伙夫和公子管家两人,向来是合不来的。
“好剑!”木亭子里的林震啸眼睛放光。
他曾是剑尊,眼光自然毒辣,伙夫抛给陈浮的长剑,并不是什么凡铁,确是一把好剑。
最起码,在应付剑仙公子这件事情上,会多出一分胜算。
虽然说剑仗人利,但人与剑同利,往往会更好。
韦一神情很冷,转过了头,第一次无比愠怒,在他看来,这两只小蝼蚁时间耗得太长,是一种耻辱。
瞬息间,韦一身上的衣服,在风雨中鼓起,似有某种不可见的力量,疯狂往外迸发。
“集气斩!”老岳父吼了一句,声音发沉。
剑气斩,是御剑人最为普通的力量外放,当然,御剑一道,几乎都是剑气外放为基调。这就好比蛋炒饭......嘿,最简单也最困难。
按着老岳父的话,这一次韦一是打算立即将陈浮两人斩杀,所以集中身子的剑气。
林善儿怒吼一声,满头霜色长发飞舞,身子如燕,踮着脚尖跃起,旋到半空之中,全身剑气灌入琉璃长剑,轰然将长剑射了出去。
琉璃长剑带着无比狰狞的剑锋,剑气一分二,二分四,四又散成八,四面八方往大公子袭来。
这种场面,让陈浮很震撼。
以视觉效果来说,比最逼真的特效,还要恐怖十倍。
陈浮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那种落差就好比天上仙人在打架,而他只能仰望。
提着剑,陈浮不知该如何打出让大公子退散的剑招。最后,他目光一凛,看了看手中的长剑。
“女婿!拦住他!”林震啸同样怒吼。
若是让大公子放出这杀招,怕是整个陈家大院,都要被毁去,自然,陈家大院里的人,都逃不得。
陈浮顿了顿,不顾一切地举起剑,大喝一声,平刺过去。
半空是林善儿密密麻麻的剑气。
地上,是陈浮愤怒的反戈一击。
大公子浑然不动,等两人同时逼近,才蓦然睁开双眼。
嗡!
巨大的铮鸣,在陈浮耳朵炸开。
那柄伙夫送的长剑,居然断裂,离着大公子还有半寸的距离,前端化成了铁水,滴落到地面。
而半空的林善儿,殊死又化出第二阵剑雨,往大公子砸落。
庆幸的是,林善儿这一招,让大公子躲避不及,被几重剑雨砸到身上,嘴巴咳出了血。
“剑断了。到我了。”大公子咧嘴,牙龈血红。
大公子身上的剑气,化成一缕缕白光,聚在剑锋之上。
陈浮苍白着脸,目光死死盯着离大公子只差半寸的断剑。
咔嚓咔嚓。
断剑忽然重新延伸,在断裂处,莫名又长了一截。
陈浮冷笑,将长剑往前一点,剑锋崩裂,一大股剑气,在大公子右胸炸开,将大公子整个人,轰得往后方摔去,撞碎了一大排的墙壁。
......
伙夫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摇着驼铃,听见后头的巨大响动,并无意外地回了回头,只在雨中停留了片刻,又缓缓往前行去。
“你如何知道断剑会重生。”大公子咳着血,撑着剑半蹲在地上。
“他给我的,原本就是一把断剑。”陈浮平静回答。
伙夫把剑交给陈浮时,陈浮特意拔剑看了看,确是一把断剑,可再次拔出时,已经又成了一把完整的长剑。
所以,当长剑断掉的时候,陈浮只能期望于它会长出剑锋。
当然,结果没让陈浮失望。
“你使了诈。”大公子闭上眼,仰头,极为痛苦地吐出一句。
“敌强我弱,硬打肯定不行。”陈浮回了剑,走过去将奄奄一息的林善儿扶了起来。
可惜,入魔的林善儿没领情,差点没将陈浮掀飞。
“你很厉害,我输了。”大公子将长剑抛远,声音无比颓丧。
如乔八爷这类人,对于名誉这些东西,看得比生命还重,所以大公子如此动作,好像真的不奇怪。
半跪在雨水中,大公子头发披散,乍看之下再无战意,或者说更像一个罪人,正在引颈就戮,等着陈浮来赐死。
“你不用骗我。我留不住你,但你身受重伤,也杀不了我,这种诓人的伎俩,还是算了吧,大家都是聪明人。”陈浮没有过去,只站在原地,冷冷一笑。
韦一沉默了下,将手掌一张,原本抛到远处的黑剑,极为迅速地掠回手掌。
他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尔后不再发一语,转身离开了陈家大院。
陈浮松了口气,整个人差点没力竭摔在地上。
锵!
忽然,那柄黑剑诡异地从院子外电射而入。
林善儿手持琉璃长剑,跃过来一挡,整个人被剑气震飞。
陈浮又惊又怒,想不到这大公子,居然还有这样的阴狠心思。
大公子在院子外咳了几声,脚步声渐远,终于再也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