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脚步声伴着轻盈的竹叶抖落声，在竹林簌簌响起，迥异，却又交相辉映。
忽的，感到一团阴影遮住了头顶不多的暖阳，老妇人如衣服褪色般的眉毛微撇，晃了晃身子，睁开了眼眸。
“是你吗？叶琅！我…我这是又梦见你了吗？”
老妇人睁开眼眸的瞬间，恍如失了魂，微微不满的情绪随风飘散。
眼泪长流，她痴痴的望着遮挡阳光那人的面孔，随后如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般，扭过头颤声道。
“你…还是这么年轻……而我却老去了。”
她轻轻拉了拉温软柔顺的毛毯，遮住自己的面庞，哪怕认为是梦境，也不愿让眼前人看见她的迟暮之态。
叶琅缓缓走上前两步，蹲着老妇人的膝盖旁，轻轻拉下她的毛毯，柔声道。
“清儿，这不是梦，我来看你了，你还是如当年好看。”
老妇人怔怔的扭转过头，似乎想确认一次，她抹了抹泪水，笑着抚上叶琅的脸庞。
恍如触电般，她快速的收回了指尖，随后情绪蓦然失控，她疯了似的抢过毛毯，掩着面庞。
摇椅颤动，毛毯抖动，却不闻哭泣声，空气染上了水雾。
一丝烟云朦胧。
叶琅不知该如何劝慰，他心绪如乱麻般复杂难言，隐隐有揪心的疼痛感。
两人之间何时产生情愫，两人不知，或许是在生死过后的一番交心，或许是大漠焦土中的一次肆意驰骋。
或许…是少年一次心诚则灵的糟糕厨艺，或许…是那登关一战前的记得回来。
只是，少年容颜未老，少女却已在时光的侵蚀中容颜腐朽。
两人之间，有千言万语能讲，见了面，千言万语在口，却难讲。
“走，这些年我车技渐长，还敢坐吗？”
青碧的竹叶抖落枝头，悦耳的风鸣声奏响，绿色的洋流随着微风飘摇向了远方，似沿着时光之河，逆流向上。
叶琅向前伸出一只手，曾经的少女犹犹豫豫，最后还是递过了一只手。
这一幕，似在天地间永恒定格，万物见证。
少女的手在随着递出的一霎，皱纹如墨染般瞬间晕开，光滑白皙的皮肤细嫩无比。
自手掌开始蔓延，待老妇人缓缓站起身子的时候。
白发转青丝，如瀑垂流，身姿曼妙而婀娜，年轻时眼眸中灵动的光彩悄然浮现。
不知何时，沈清身上的衣服换回了年少时的一袭白色纱裙，她步履翩跹，轻盈而灵动，好似九天之上翩翩起舞的仙子。
“怎么不敢？”沈清眨了眨眼睛，俏皮的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落日的余晖，都在这一瞬黯然，唯有她的笑容，永恒璀璨。
一辆早已停产的古董车，慢慢悠悠的开上了宽敞的道路。
少年很激动，疯了似的猛踩油门，少女故作一脸紧张，眼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
发动机的轰鸣声很喧嚣，却掩不过车上少年少女的欢呼声。
好似他们乘坐的不是一辆慢悠悠的古董车，而是可以跨越时光的顶尖跑车。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不知过了多久，慢悠悠的车影被最后一抹霞光拉的极长，极长。
长到好似这一段旅程永远不会停下，他们…会走到时光的尽头。
最后，夕阳落下，霞光消弭，车影也渐渐被黑暗吞噬。
沈清在夕阳最后一抹霞光消散前，躺在竹园前的摇椅上握着叶琅的手。
与世长眠。
少女的面容安逸而祥和，就好像只是睡了一觉。
她的嘴角上，还挂着一丝甜美笑容，就好像是有这么一场不醒的美梦，将其包裹缠绵。
叶琅亲手将她葬下了，葬在两人初遇的地方，这是沈清与他说过的。
在她下葬之后，那片贫瘠的地方一夜之间扎出漫野绿意。
竹林如海，苍翠葱郁。
在叶琅走后的每一年，她都会亲手栽下一颗竹子。
岁月如洪流奔逝，浪去不返，滚滚红尘汹涌世间，潮起潮落。
一年年过去，她就这么看着…竹林如海，望着…故人未归。
叶琅能逆转容颜，却难以改变岁月的腐朽。
纵然他道尊境修为通天，可怒斩苍穹，又能如何？
他终究还是未能从时光的长河中打捞起一朵浪花。
叶琅从墓碑上，轻轻捻起了一片落下的竹叶，将它放置在了衣衫内里，耳畔好似有少女清脆的银铃笑声回荡。
此后漫长岁月，他闲来无事，一人独坐时，都喜欢捏出一枚青翠的竹叶，放在嘴边轻轻吹奏。
乐声似欢快的银铃回荡，恍惚间有一位如画少女，从中走出。
接风洗尘的宴会终究是未办成，这种情况下，没人有这种心思了。
很多人都扼腕叹息，神情落寞，仰天感慨岁月残酷。
没人会愿意面对生离死别，哪怕再豁然通达的人也是如此。
离别之人有逢日，逝去之人唯缅怀。
而叶琅，注定会是见证完所有人一个个从他身边逝去的人。
很残忍，却没有任何办法。
他们跟不上叶琅的步伐，哪怕这片宇宙中也极少有人能跟上。
他终会独行大道，蓦然回首，故人皆坟茔。
月光下，山峰顶，清风如明月。
风逐月搭着叶琅的肩头，伸手递过去一瓶酒，又给自己打开一瓶，笑容不似往日洒脱，轻语道。
“心里不好受？来喝两口。”
叶琅摇了摇头，却是伸手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他眼眸如湖面般淡然，平静的让人感到心慌，嗓音间却是有些沙哑迷茫，道。
“我不知道，我看过了太多的星球，感受他们的岁月变迁，物是人非，也看了太多死去的人，被神魔侵吞。
我的心早已如磐石，坚韧而冰冷，只是…为何现在有些空荡荡的…”
叶琅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而后眼眸越发平静，整个人越发深邃。
他努力的去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该有什么样感受。
那么，现在的他…到底还是不是自己了，或许…他到底是不是叶琅了？
他没有问出来，也无人能作答。
山巅一缕清风吹来。
可能为其解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