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予洛几乎是跪着行至那一个人影之前。
浓雾散去,终于看清躺在羽毛上的人时,苏予洛愣住了。
那是两道身影。
黑色长袍的男子紧紧抱住了身穿红色喜服的人,鲜血染红了他们周围的地界。
袁利紧紧把白卿言护在怀里,烽烟落的银针尽数没入他的身体,黑色袍子上一块块深色痕迹,那是鲜血泅湿了他整个后背。
苏予洛猛地松了一口气,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一向看不起袁利,很早之前,他就知道袁利的存在。
应该说,白卿言所救下的所有人,他都知道。
之后袁利成为江湖中人人喊打的采花大盗,屡次想进入醉弦峰都被他拒绝了。
袁利不懂魔族。
不懂白卿言所想要的魔族是怎么样的。
苏予洛也不懂。
或者说,他曾经懂过。
在白卿言和他讲述那些让人热血沸腾的侠义之士的英雄事迹时,在白卿言不断不断救下一个个无辜之人时,在白卿言日日冥思苦想,想要改造魔族时……
苏予洛明白的,他知道白卿言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是比所谓正派更加光明磊落之人。
只是他的师尊死在了所谓正派人士的手中以后,他再也不想懂了。
什么侠肝义胆,什么与人为善,什么无愧于心,他通通都不想要了。
魔族如何,都是最好的,至少他们不会两面三刀。
他疲于和正派的虚与委蛇,只遵从本心,做想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要困于世俗的眼光?
他不断催眠自己,师尊没错,但是这个世道本就容不下师尊这样的好人。
他做的所有事情,只是想要师尊回来,他无愧于心就好。
即便武林中血雨腥风,只要师尊回来就好。
他坚持的,和白卿言的截然不同。
白卿言或许是想改变这个江湖,而他,只要白卿言一人就好。
苏予洛眸子幽深,看向那已经失去生机的人,起身走到两人身前。
白卿言还在昏迷,袁利眸子涣散,下巴抵在白卿言头顶,把人整个护在了怀里。
袁利的背部还在汩汩流血,鲜红的血染红了两人的身体,在白卿言身上的红色喜服添了一抹刺目的暗红。
动作顿了片刻,苏予洛蹲下身,抬起手把袁利的眼皮轻轻阖上。
脱下了自己红色喜服的外袍,苏予洛把已经破烂不堪却依旧喜庆的衣服盖在了袁利身上。
把白卿言从袁利怀里抱出,苏予洛为白卿言施了去尘诀,待他鲜红衣服上的脏污完全消失,这才深深看了一眼披着红色喜服,阖眼成半蜷缩状躺在血液中的人,眸子晦暗不明。
他抱着白卿言离开了。
白色的中衣上满是红色的血迹,背部的衣服被划破,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坐落在他裸露在外洁白的背脊上。
从法器上跃下,苏予洛淡淡看了一眼远处。
“上去替他收尸吧,待你处理好他的后事,我自会来取你性命。”
声音浅淡,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冷意。
能够使用烽烟落的人,武林盟之中不超过三个。
袁利污名在外,能够为他与魔族为敌的没有脑子的人,可不多。
苏予洛眸子中遍布寒意,“你该庆幸袁利拼死护他,否则……这个武林,都要为他陪葬。”
树后,林阮阮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看着苏予洛抱着一袭红衣的人离开,林阮阮心中满是惊惶。
苏予洛怀中的人分明没事,那……
林阮阮颤抖着抬头看向空中被鲜血染红的羽毛,跌坐在地。
“袁利……”
想到刚才袁利飞身上羽毛时,恶狠狠看自己那一眼,林阮阮只觉得浑身冰冷。
脑海中那一双厌恶痛恨的眸子挥之不去,林阮阮抬头看向圣洁的羽毛。
被鲜血染红的羽毛上鲜血一滴滴挥洒,被微风吹落,飘摇着坠到地面,仿若下了一场血雨。
流了那么多血,上面的人……肯定活不了了。
一滴鲜血落在林阮阮脸上,她好似被惊醒一般,猛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朝羽毛掠去。
——
苏予洛抱着昏迷不醒的人快速朝青峰山掠去。
刚才追寻虫母的踪迹时,他也在山上多留了一个心眼。
察觉到白卿言出事,镇压下虫母就回到了青峰山,短短几个时辰,把青峰山彻底翻了一遍,还收获了意外之喜。
苏予洛随手破了迷阵,看着眼前简陋的小屋,叹了一口气。
想到之前白卿言的紧张模样,想来这个地方连顾汀炀都不知道。
轻轻把白卿言放到榻上,苏予洛这才细细打量这个小屋。
屋内的陈设一目了然,很简单。
看来只是短暂的落脚之处。
毕竟连一个厨房都没有,白卿言始终不肯辟谷,想来是不会在这里久待。
只是……
苏予洛坐在榻边,垂眸静静看着面色绯红,薄唇紧抿的人。
“师尊,你是不是还要走?”
他伸出手,用丝绢细细擦拭了白卿言额上的冷汗,喃喃开口。
白卿言这次回来别说和他,就连和顾汀炀都有了距离感,虽然他还是经常寻找顾汀炀,让顾汀炀帮忙,可是……
连自己的落脚之处都要瞒着顾汀炀,这一点就很奇怪了。
近来几日,他也猜到了白卿言不回魔族的原因。
说到底,不肯再成为人人喊打的魔族,不想管陷在泥泞中的魔族只是一个很小的原因。
依白卿言的性子,不肯回魔族,却在暗地里一直用自己的名号做好事……
只有一个可能。
苏予洛垂眸,眉眼间满是温柔。
他的师尊一直在保护着他。
宁愿以身犯险也要为他正名,想来师尊并没有细细规划过自己的人生。
苏予洛弯腰,头抵在白卿言光洁的额头上,语气依恋,“师尊这么好,徒儿怎么可能放得下?”
“师尊,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苏予洛眸子中一抹暗红忽明忽灭,“即便你真的身死,徒儿也有能力把你带回来,我都漫无目的等了那么久,在生死边缘挣扎了那么久,还会惧怕这镜花水月一般的现实吗?”
一声轻喃响起,昏迷的人似有所觉,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