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却甚为得意。
这样的计策,看来是大家都希望的。
他轻了轻嗓子,继续道:“岳家军一路南下而来,粮草除了汴京所备,沿途所得的供给一定不会太多。
只要将其围困在江边,以逸待劳,假以时日不信岳云不投降!
到那时候,再将其捉拿回来,与岳飞案一并审理,朝廷祸患可尽除矣!”
秦桧言毕,微微俯下的身子不自觉地直了直。
何铸对他的反应颇为惊讶,瞧他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就不禁猜想他这样做背后的意义。
“敢问秦相,你为何如此急于将岳家军困住?”
何铸虽目视前方,舒朗的话语却直问身旁的秦桧,“要知道,岳家军在对金的朱仙镇大战上,对方的十万大军都被打的落花流水,听说金人的拐子马和铁浮图,在岳公的设计下,毫无招架之力……
你如何认定,韩世忠就能与之相抗?”
说到这里,何铸的声音拔高了几个分贝,“启禀皇上,如果逼迫岳家军,恐怕内战再起,汴京本就空虚,如果金人卷土重来,该如何是好?
臣再提议,请允许老臣前往岳家军营,与岳云一谈!”
秦桧一听这厮竟然仅凭三言两语,就把金人扯了进来,当即深吸一口气,继续反驳。
“金人气数已尽,已经渡河北去,怎会对汴京有任何威胁?何大人,我看你是为了给岳飞父子开脱,故意找用武之地,拖延时间吧?”
何铸自知这时候与他辩驳,不会有任何结果。
便向前一步,继续向赵构请命。
垂拱殿内,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响,有些大臣已经顾不上官帽的硬脚横档,交头接耳起来。
周三畏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却丝毫没有上前为何铸助力的打算。
因为身在漩涡中心的大理寺,才是本案的源头,也是终点。
此时只要为岳飞父子辩驳,一定会遭人猜忌,甚至扣上包庇岳飞的帽子,这样一来,自己也有被赶出大理寺的危险。
何铸作为御史中丞,为朝臣辩驳,无论于公于私,都说得过去。
而自己若是离开了大理寺,那大理寺丞的职位一定会被人取代,若此人是秦桧的爪牙,那还有谁能为岳飞保驾护航呢?
周三畏把双眼紧紧闭上,捏紧手中的朝笏,由于过分用力,关节都泛起了白色。
他也注意到,一向跟在秦桧身后呐喊的罗汝楫和万俟卨站在队伍中,纹丝不动。
看样子,这还只是第一回合,后面一定还会再有杀招的!
不过,秦桧坚持要围困岳家军的用意何在,这点他一直没有想清楚。
凭岳云的才智,未必没有料到来自朝廷的反制,他的粮草和退路真的想好了吗?
何铸如果不能前往,有没有别的途径呢?
……
早朝结束的时候,日头已经接近晌午。
这个时代的人,都是一日两餐,被称为早食和夕食。
中午闲暇时候,一般都是喝茶,用些点心。
当然在鼎盛繁华的临安,多吃一顿也不会为人诟病。
何铸和周三畏出了大殿后,漫步在绿树成荫的宫道上,起初两人都没有说话。
周三畏最先沉不住气,他瞥了一眼自己把自己气成猪肝色的何铸,“老何,我说你是不是太执拗了,自请前去,你可知道这一个不成,就落下包庇的罪名啊!”
“难道要我学你,缩头乌龟!”
一只知了趴在树干上,唱的正欢,被何铸呸地一声唾弃吓得噤了声。
“你啊你!”
周三畏把手从袖管中抽出来,指着何铸点了点,“岳鹏举用兵何其神勇,怎会毫无准备便自投罗网呢?
你有没有想过,岳家军此举是有意而为之?
你看看官家今日的态度,那明晃晃的岳字旗,他硬生生说成是孝字旗,为何啊?
还不是为岳云说话!
杨沂中何等人?除了秦桧,那姓杨的可是官家肚子里的蛔虫!
连蛔虫都没有猜透他的心思,官家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可有仔仔细细想过?啊?”
接下来,周三畏把自己那夜在大理寺狱看到的情景,向何铸细细说了一遍。
最后他向身前身后扫了一遍,见四下无人,才沉声补充道,“知道吗?大理寺狱中最近的门槛都被人踏破了!
应召的狱卒和衙役杂役等等,那是比往常多几十倍!
你以为这是什么缘故?啊?”
何铸把眉心皱成川字,即便是心中有答案,也没有说出口。
“我不说你也该懂了吧?至于多少人把目标对准了岳飞,现在都数不清楚!这又是为什么啊?
汴京收复之前,怎的不听闻有这等事?
那猫腻……就出在汴京!”
何铸暗暗沉吟道:汴京?汴京难道要出事?
周三畏知道自己的这番话他都听了进去,便扯了扯他的衣袖,往前迈动脚步,“走吧,人多眼杂,指不定谁在偷听呢!”
何铸瞄了一眼树干上的知了,当即就有一种被它窥视的错觉。
就在两人走出丽正门的时候,苏清追了上去,“两位且慢!不知二位肯不肯赏脸,与我去丰乐楼斗茶?”
“这不是……那个那个……”何铸话到嘴边,就是没有想到这人的名字。
“苏清,进奏官!”
周三畏接过自家小厮递过来的衣衫,解下朝服,将一身圆领水墨长袍换上。
“是是是,周大人好记性!”
苏清看向何铸,笑道:“何大人朝堂之上,为岳家父子据理力争,让晚生好生佩服!
我听闻那丰乐楼新进一批茶膏,成色上佳,如果赶得巧,该是能看到一场斗茶好戏的!”
周三畏趁系腰带的工夫,用胳膊肘轻碰何铸的手臂,暗递了一个眼色。
潜台词便是:这个时候选择站队的人,就不要忙着拒绝了,这边真是紧缺人呢!
而何铸也不甘落下风,嘴角耷拉下去,翻个大白眼。
心中嘀咕道:组队靠随机,这种送上门的谁知道他是不是细作呢?
苏清只见两人眉来眼去,大约猜到些什么,但是沉稳如他,除了勾起嘴角轻笑,并没有多余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