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婶家离得不远,李冉刷完了碗,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过去。
来的人不少,
看热闹的,送一篮子鸡蛋慰问的,七大姑八大姨一大群人站满了院子。
李冉四下看了看,正好瞧见老妈挎着一篮子鸡蛋进了里屋,正在和坐在炕头上哭哭啼啼的翠花婶话家常。
这种嘘寒问暖,捎带着真心假意的交流,李冉做不来。所幸无论是老爹还是老妈,从来也没指望过他掺和村里面人情份往的琐事,李冉也乐得清闲。
院子里大人小孩吵吵嚷嚷的,李冉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听了不少的神啊怪啊的稀奇故事。
“呐!就这,看见没,这一摊血就是赵铁柱身上的。当时那叫一个惨,一只个头这么大的黄皮子一口下去,连皮带肉活生生的给撕下来。”
说话的是村里出了名的二流子,大名王赖。一边说还一边比划,夸张的动作分外滑稽。
李冉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可不是,地上明显有一摊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鲜血混合着黝黑的泥土,呈一种诡异的红褐色。
“你就吹吧,合着那天晚上你亲眼瞧见了?”有人不乐意听了,翻着白眼冲王赖怼了一句。
王赖大为恼火,像是尊严受到了挑衅一样。
“你这老娘们咋个说话呢?这事你问问村里人谁不知道?呐!看见没,那张黄皮子皮还在堂屋的房梁上挂着呢,总不能皮子也是假的吧?”
众人回身一瞧。
还真是,一张土黄色动物的皮就挂在堂屋的房梁上。毛色不差,还带着血,明显是从动物身上扒下来不超过三天。
有人问了。
“这赵铁柱咋想的,你说一只会说人话的黄皮子,打也就打了,扒皮干啥玩意又不能卖钱,还挂在屋梁上显摆?”
“要不咋招邪了呢。”
“那个谁,你去劝劝翠花嫂子,赶紧给摘下来吧,这玩意儿挂房梁上,多不吉利!”
人群里有人摇着头,满脸无奈的道:“劝过了,没用。嫂子说了,除非她爷们平安的从医院里出来,要不,这张皮子她非得拿出去烧了不可。”
“啧啧……这娘们,也是轴。”
“何必呢。”
李冉自顾自的绕着院墙瞎转悠,村民的议论他不掺和也插不上嘴。
转悠了一圈下来,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院子里应该是打扫过,菜园子里留下了不少动物的毛发、粪便,偶尔还能瞧见一滩已经干涸了的血迹。除此之外,动物的脚印也是不少,路上,墙上,玻璃上,就连东南角的一个狗窝,也满是黄皮子的脚印,被祸害的不成样子。
对了,那只大花狗呢?
李冉愣了下,他记得翠花婶家里养了一条挺老大的大花狗,白天的时候挺温驯,见谁都摇摇尾巴,一到晚上,却是看家护院的好手,凶的厉害。
印象里,李冉对这只大花狗记忆深刻,他再年轻几岁,那时候淘气,没少野到天黑才顺着翠花婶家的院墙往家走。每次一路过,那只大花狗在院子里凶狠的狂吠,那时候年纪小,生怕这畜生挣脱了铁链子,呼的一下从墙里扑出来。
正巧。
一村民看见李冉在狗窝前傻站着,打了声招呼:“冉子,跟这干嘛呢?”
李冉扭过头去,问话的按辈分来说是他本家的一个叔叔,忙回道:“叔,你看见那条大花狗没?”
李冉叔点点头,朝东边的墙角努了努嘴:“那不,尸体扔那了。”
李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一地的碎肉,还有狗毛。
吸了口凉气:“这……”
李冉叔叹了口气道:“让黄皮子给撕碎了,这畜生倒是忠心的很,昨晚上黄皮子进家,有几只小的直冲俩孩子身上扑,都让它给咬死了。结果引来了几只大个的,它没打过。”
李冉瞪了瞪眼:“黄皮子还能把狗给咬死?”
“架不住多啊。唉……”李冉叔摇了摇头,余下的话,哪怕是跟自己本家侄子也不好细说了。
李冉盯着那一地的碎肉和皮毛,一时间,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没在翠花婶家多待,看了一会,感觉没什么意思就回去了。
差不多是前后脚,宋慧琴也进了家门,两手空空。
老爹不在,应该是下地干农活去了。
“妈,翠花婶还有俩孩子咋样了?”李冉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灶台边上,问。
宋慧琴叹了口气:“就那样了呗,赵铁柱送去急救了,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你翠花婶和俩孩子倒是伤的不重,可这事他吓人啊。
反正我是觉得你翠花婶精神有点不正常了,俩孩子也是,哇哇的哭,不停的哭,大的还好点,小的有几次差点哭断了气。”
“你说这好好的日子过着,这是造了哪门子孽了!”
“唉……”
老妈明显兴致不高,一直唉声叹气的。
李冉本来打算问问妖怪的事,对了,还有那什么黄皮子问好,听村里人说,这叫做——讨封!
黄皮子,蛇,山鸡,兔子……总之这些乱七八糟的动物修炼成精了,修炼有成之后都要找人类来讨封。
为啥找人?
人是万灵之长,无论是形体还是智慧,与传说中的仙儿最近的那个。
所以不只是讨封,好多神话小说里面,但凡有动物修炼成精了,都要化为人形,说人话。为的是向万灵之长靠近。
黄皮子:“你好啊,你好啊。”
又或者像人一样背着手站着,给你点头哈腰,问你:“你看我像什么?”
你要是说一句,像人,像仙。
它没准就能渡劫成仙。
要是像赵铁柱一样,来一句,像个狗鸡巴……
下场就在那摆着呢。
“中午你随便做口饭吃吧,我出去一趟。”老妈在脸盘里洗了洗手,撂下毛巾,随口道。
李冉多嘴问了一句:“这都快中午了,你干啥去啊?”
“你翠花婶子报警了,等警察来了,我去给做个证啊。”
李冉:“……”
黄皮子进家?
报警?
警察来了咋说?
宋慧琴一向是风风火火的性格,她可不管儿子咋想,交代了完了以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起身,又出门了。
上午。
下午。
李冉整个人无所事事,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药田该浇水了。急急忙忙的找来了扁担锄头,一肩膀一个,一溜小跑的出了门。
“咦?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了?”
走在路上时,李冉还在纳闷的想,总感觉忘了什么,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算了,还是给药田浇水要紧。”
李冉是一个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毕业。
按理说前程似锦,可现实却是,他没关系,没背景,出了校门以后一次次碰壁经历各种苦逼的求职,被坑,被诬陷,被栽赃,被开除之后,他才猛然间意识到——我擦,原来上学真他娘的没啥卵用啊?
城市混不下去了,李冉只好灰溜溜的卷铺盖回老家。
在父母的帮助下,又借了一点钱,承包了一片山坡,搞起了种植业。
然后……
又一次华丽丽的扑街。
前年,种下去的药草种子,颗粒未收,赔的他吐血。
去年,还是入不敷出。
今年春,厚着一张大脸皮从父母那借了两万多,买了种子和化肥,马上又到收成的季节了。可田里的药苗苗,还没有巴掌高。
这是要三年血赔的节奏啊?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就算赔,李冉也得咬着牙认了。而且除了认命以外,他还得精心伺候着几亩药田,这可全都是父母的血汗钱,现在也不敢幻想着一夜暴富了,能少赔一点,就算自己给父母赚到的。
村里唯一的一个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生,曾经也风光过。
再看看现在……
村里已经有好人在背后嚼舌头根子了,风言风语多的李冉都懒得再听下去。
能咋办?
混一天说一天吧。
李冉扛着锄头,担着扁担,看着夕阳缓缓的朝地平线上落下去,天边的晚霞红艳艳。吐了一大口浓痰,呸的一声,骂道:“干他娘狗日的世道!!!”
话分两头。
宋慧琴去翠花婶家里,给她作证。
结果警察来了。
直接问:“谁报的警?”
翠花婶:“是俺报的警。”
警察:“啥事?”
“黄皮子进家来了,墙头上,院子里,见人就咬,我家的大花狗都让黄皮子给咬死了,撕碎了。我家男人,我孩子还有我,都被咬了,你看这伤……”
村民们也七嘴八舌的帮腔,搜肠刮肚的从肚子里翻出一些本就不多的形容词来,寻思着把当时那个惨状原本的描绘出来。
结果……
民警一脸不耐烦的打断了去,大吼道:“是你们说还是我说啊?”
扭头,不耐烦的问翠花婶:“咬死人没?”
“没,不过……”
“不过什么?屁大点事也报警,派出所是你家开的啊?行了,不就是几只黄皮子吗?我们还能漫山遍野的去给你抓黄皮子找凶手咋地?”
他在小本本上写了一行字——出警,小王庄,动物伤人事件,无人员伤亡。出警人,孙德桥,警员编号……
“收队!”
领头的招呼一声,几个民警来得快去的也快。
村民们傻了。
可没几分钟功夫,警车又回来了。
还是那个队长,还是那张严肃脸,走到翠花婶面前:“是你报的警?”
翠花婶傻傻的点点头。
队长嗯了一声,字正腔圆的道:“把出警费给我们报了,一共六百。”
“啊?”
这事似乎就这么结束了。
兴冲冲跑去当证人的宋慧琴从翠花婶家回来时,一脸的失落,时不时的嘴脸还冒出来几句脏话,又怕被别人听见,不敢大声骂,只好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着。
回了家。
气呼呼的把干净外套一脱,也没心情生火做饭了,在炕头上一歪,一个人生闷气。
嘭。
嘭。
突然,从一墙之隔的李冉房间传来两声不大的响动。
宋慧琴也没当回事,她心眼小,肚子里的这股气没几天下不去。
嘭。
嘭。
又是两声沉闷的声音,这次响动比刚才大多了。
宋慧琴火了,隔着墙吼道:“二狗子,你要把家拆了啊?”
没人说话。
声音也没了。
咦?
宋慧琴奇怪的眨了眨眼,心说,这兔崽子每次骂他几句,铁定要顶嘴,今天怎么这么乖了。
嘭。
哐当。
那声音又来了,先是一声大响,然后像是打翻了什么东西,动静大的地板都颤了颤。
“兔崽子,反了天你!!?”
宋慧琴坐不住了,气的从炕上下来,像一头发火的母狮子一样气冲冲的冲去了儿子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