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漾暖景,静云天无风。 初夏午后,日头烈烈,树影斑驳,偶尔拂过一丝凉风,才能吹散少许暑意。 西华县城西门之内,乃是西华市集,为县内最热闹之处,原本也是买卖聚集,商铺繁华,但自打几年前那位郭爷到西华县落脚之后,这市集上买卖便是一日萧条于一日,商贩走卒脸上更是再无半丝笑意。 其中缘由,大家自是心知肚明,但却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但这几日却是不同,每日一过午时,这市集之上便是人头攒动,百姓云集,几乎全县百姓都聚集于此,可谓是摩肩接踵,水泄不通。 是何大事竟使得全县百姓如此在意? 说起来,也倒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不过就是五日之前市集中突然来了一位说书先生,每日一过晌午过后便在市集之中摆摊说书。 只是,这说书先生却是有些奇特之处。 平常说书之人,年龄至少而立,而这位说书“先生”,年纪未及弱冠,顶多也就十六七岁年纪。 (注:弱冠——指古代男子二十岁左右) 而更怪异的是,听这少年说书竟是半文钱也无需交纳。 但就以上两点,还不至于引得全县百姓如此轰动,最让人惊异是,这少年口中的说书段子,既非古时典故,也非江湖传闻,竟是、竟是那寻常百姓平时想听也无处听、就算听到也绝不敢私下相传之事—— 那少年所说段子,竟是那奉旨钦差包大人在半月之前于陈州放赈之事。 如何不让这西华县百姓闻声而至,万人空巷。 这日,还未到晌午,说书摊子就已被百姓团团围住。有些市集中做买卖的小贩,看这几天日头太烈,还专门搭起了凉棚;还有人专程摆好小凳,早早为左邻右里、自家亲戚占好了位置;拎着茶壶、捧着茶碗、兜着瓜子前来的也是大有人在。 只是此刻时辰未到,说书少年还未现身,这些先到的百姓闲来无事,自然就你一句、我一语地聊起前几日的说书段子。 就说离说书摊子最近的这两人,一个是个黑脸小子,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一脸精干相;另一位是个魁梧大汉,三十岁上下,粗布短襟,一双赤脚上沾满湿泥,看样子是刚从地头赶来。 只见那黑脸小子四下瞄了瞄,低声道:“王大哥,你说那安乐侯爷在的‘软红堂’内到底抓了多少女子?”
大汉瞥他一眼:“切,你小子,咋就偏偏关心这个?”
“嘿嘿,咱好奇呗!我就不相信王大哥一点也不好奇。”
黑脸小子挠挠头道。 “有啥可好奇的?依我看,那一整个‘软红堂’的女子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冰姬。”
黑脸小子一听可乐了:“嘿嘿,我说王大哥,你这话可千万别让王家嫂子听到了,就嫂子那大醋釭一泛酸劲儿,咱这左邻右里的恐怕也点儿跟着遭殃。”
大汉一听,脸腾得一下就红了,猛得提高声音道:“俺能怕她?!俺、俺怎么说也是一家之主!”
黑脸小子笑得更厉害了:“得了得了,我说王大哥,你家那母老虎咱这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你若不是怕了嫂子,干嘛放着地里的活不干,偏火烧火燎地跑到这给嫂子占位?”
大汉呼呼喘了两口气,斜眼瞅了瞅对面的小子,撇撇嘴道:“你还说我,你这不也屁颠屁颠的跑来给你家小媳妇占位儿来了吗?”
“唉,大哥,你就别提了!”
黑脸小子突然脸色一沉,“自从咱家那口子听了‘御猫’逛天香楼那段书之后,就天天魂不守舍的,就连瞅那街口的野猫都能愣半天神,还天天催死催活的让我来占位儿,咱这不也是没法子嘛……” 大汉听言,也是脸色一暗,喃喃道:“俺家那口子也是……” “唉,我说王大哥,你也想开点。”
黑脸小子拍拍大汉的脊背,宽慰道,“就冲那南侠的长相、气派,咱这方圆百里也挑不出一个来,就算老弟我见到,八成也得惊上一惊,何况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魂儿还不早被勾去了一半?!”
“还好只是听听,若真是见到真人,还不知出啥乱子呢……”大汉继续嘀咕道。 黑脸小子一听,扑哧一声就乐了:“出啥乱子?!难道王大哥你还担心嫂子红杏出墙不成?!放心吧,嫂子对大哥你可是一心一意!”
“你乱说啥?!”
大汉顿时大窘,脸红脖子粗道,“俺是说,那包大人若是真来咱西华县,恐怕就要出乱子了。”
“乱子?!能出啥乱子?!”
黑脸小子脸色一板道,“若是包大人真来,就该管管那天杀的郭……” “徐老弟!”
大汉赶忙出声打断,四下张望片刻,才压低声音道,“你小点声。那郭爷可是有背景的人物,他宫里可有人!后台硬着呢,谁敢动他?”
“包大人就敢动!”
黑脸小子一脸不甘道,“那说书的小哥不是说了吗?包大人连当朝太师都不怕,还能怕他一个内宫的太监?”
大汉叹了口气:“老弟,说书之人的故事哪里能信?不过是图个乐子,解解气罢了。再说,就算说书的小哥说得是真的,谁又敢告郭爷?难道就不怕惹祸上身?怕那时是状没告成,倒把自己一条命给搭进去了!”
“这……”黑脸小子一下子蔫了,半晌不再说话。 “瞧你们那点出息!”
一声怒喝从头顶传来,只把两人吓了一个激灵。 抬眼一望,只见两人身后站着一位大婶,斜挽发髻,粗衣草鞋,腰口堪比两口木桶粗,勉强系着一条补丁围裙,正双手叉腰,气冲冲望着坐在地上的两个大男人。 “王家大嫂……”黑脸小子目瞪道。 “娘、娘子……”大汉赶忙起身,凑上前道,“娘子你来了,俺、俺今天可占了个好位置。”
“两个大男人,一点骨气也没有!”
王家大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不过就是去告个状,有啥难的?你们也不想想,自打那郭爷来了咱们县,咱们可有过一天好日子?!若是包大人真能把这地头蛇除了,咱们不也能过上几天好日子?妹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大姐说得是。”
王家大嫂身后走出一位女子,布衣布裙,花髻木簪,一副贤淑模样。 “娘子你也来了!”
黑脸小子也赶忙起身,扶过自家娘子殷勤道。 女子瞪了丈夫一眼,转头继续道:“不过王大哥说得也在理,这官场之上,官官相护乃是常事,且那郭爷的靠山又是宫里的人物,平民百姓如何能告倒他?”
说到这,顿了顿,又道,“不过就若是那位包大人真是铡了当朝国舅,就另当别论了。”
“妹子这话是啥意思?”
大婶问道。 女子微微笑道:“若是包大人连当朝国舅都敢铡,又岂会惧怕一个内宫太监?若是包大人连郭爷的靠山都不惧怕,状告郭爷又有何难?”
“还是是徐家娘子说得有礼,教书先生家的闺女就是不一样。”
旁边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其余三人扭头四下一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四周已经挤满了人,八成是在王家大嫂大发雌威之时靠过来的。 黑脸小子顿时一拍胸脯,自豪道:“咱徐三的娘子自然厉害。”
人群中顿时一阵哄笑。 那姓王的大汉却是未笑,反倒皱着脸问道:“到底包大人铡没铡安乐侯爷啊?”
哄笑声顿时止住。 徐家娘子微微一笑道:“这不是来听书了嘛,也许今天就能听到结局了也不一定。”
众人顿时了然,一副期许模样。 “啧啧,这位大姐,真是料事如神!你说得没错,今日咱说得就是结局!”
一个声音突然从人群前方突兀传出,把众人吓了一跳。 只见一名消瘦少年不知何时冒了出来,蹲在原本空无一物的说书摊位木桌之上,左手拎着一个水壶,右手握着一把折扇忽悠忽悠扇个不停。 人群中顿时一阵欢呼。 “说书的小哥,你总算来了!”
“快点快点,咱们可都等着听你的段子呢!”
少年嘿嘿一笑,噌得一下跳下木桌,将水壶放在桌上,举起折扇煞有介事的摇了两下,突然,猛一收扇,啪得一声将折扇拍在桌上。 霎时间,数百人众,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树叶随风沙沙作响。 说书少年——也就是临危受命的金虔,一见此景,心里甭提有多美了: 瞧瞧咱这气派,瞅瞅咱这气势,看看咱这粉丝,啧啧,想那现代天皇巨星世界巡回演唱会也不过如此! 哼哼,这公孙竹子果然厉害的紧,竟然能想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招。 通过评书这种“深入实际,贴近群众,挖掘深刻,形象生动”的“集中轰炸式宣传”来竖立“老包一代青天”的品牌形象,从而达到“控制舆论导向”的目的,使百姓对老包心存信任,最终达到鞭策百姓鸣冤上告的完美结果。 上上之策!连咱这个现代人都望尘莫及。 只是,公孙竹子恐怕你做梦也不曾料到,你这费心费力想出来的计谋,居然成就了咱这位一代“评书大师”! 哼哼,咱后半生的“钱”途从此一片光明啊! “喂,说书的,今天的例钱!”
金虔正想得陶陶然,就听耳边一句煞风景话语传来。 抬眼一看,正是之前为难自己和范瑢铧的那几个无赖。 “哟,几位爷,今个也挺早啊。”
金虔赶忙弯腰堆笑道。 “废话少说,老规矩,先把今天的例钱交了。”
领头大汉道。 “是是是。”
金虔从怀里掏出五两白银交到大汉手里,继续笑道,“几位爷今日也要在此听书?”
“当然,郭爷特别交代过,让咱们几个在这盯着你!”
其中一名无赖道,“若你只是说钦差大人的好处便罢了,若是你又半点对钦差大人不敬之处,哼哼,小心你脖子上吃饭的家伙。”
“是是是!”
金虔忙不迭点头。 废话,咱怎么能砸咱自家大人的招牌。 领头混混点了点头道:“你知道就好!这几日钦差大人就要到西华县了,你若说得好,钦差大人听得高兴,咱们郭爷脸上也有光,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是,当然当然。”
金虔继续猛点头,心中却是冷笑: 啧啧,想不到那郭广威还挺识时务,可惜他这次的马屁却偏偏拍到了马腿上! 几名地痞见金虔一副听命模样,自是十分满意,转身坐到一旁,不顾一众百姓愤愤目光,自顾自的喝起茶来。 “咳咳……”金虔清了清嗓子,细目缓缓扫过座下百姓。 众人皆觉精神一振,人人都竖起耳朵,个个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只见金虔举起折扇往桌上一拍,细目一瞪,朗声道: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折扇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夸一夸这个江湖南侠御猫展昭呀,敢问那个展南侠啊,他究竟好在哪?他是英俊、潇洒、武艺高强、好比一朵花。人前这么一站啊,是天然的侠气,自然的傲骨,谁人能不夸?话说那个鼻子、那个眼、那个腰身、那个身材……” “咳咳,小哥,这段说过了!”
人群中有人大声喝道。 “喂喂,我说小哥,你咋每回开场都用这几句啊?”
人群中一阵哄笑。 又听有人笑道:“我说小哥,你就别说这句了,每次说到一半,不是空中飞树枝,就是天上掉瓦片,昨天更离谱,居然凭空飞来一个碗口大小的石块,我看啊,是你这几句开场白不吉利啊!”
又是一阵哄笑。 金虔站在台上,脸色是青一阵白一阵,心中十分不忿: 啧啧,咱熬尽灯油、汇百家之长才想出这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开场白,居然无人赏识。 那猫儿不识货、次次制造骚乱也就罢了,好不容易熬到今日猫儿护送包大人出城与钦差后队会师,本想趁此良机大展身手,岂料这帮人竟也没有半丝审美观念,唉…… 纵有千里马之能,奈何无伯乐之缘,呜呼悲哉! “喂,说书的,你到底说是不说?!”
一旁的几个无赖也不高兴嚷嚷起来。 金虔这才回过神,吸吸鼻子,清清嗓子,不甘愿提声道: “言归正传,上回书说到包大人夜审张颂德新获物证,这第二日清晨,便擂鼓升堂,三审安乐侯庞昱……” 偌大一个市集,只能听到金虔时高、时低、时缓、时急声线激荡空中,又见金虔,不过几番裂眦、扬眉、捶胸、顿足,便有“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之慨;口中所言,上一瞬若激流鼓雷,下一刻又似春水悠悠,沛沛然、滔滔然,排山倒海一般涌来。 但见那坐下众人,随着金虔所言,时惊、时喜、时怒、时悲,听的是惊叹不已,感佩不已。 “正所谓安乐侯伏法,陈州城重获新生!”
折扇啪的一敲,金虔拱手抱拳:“至此,本书终结!”
再看其下百姓,惊喜参半,犹疑半分,个个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直直盯着金虔,一时间,竟是寂然若无人之境。 嗯哈? 咋连个掌声也没有,和前几日不大一样啊? 金虔也是十分纳闷,只好直溜溜站在台上,一双细眼对众眼。 突然,就听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好!”
“好!说得好!!”
“太好了,听着真是舒坦!!”
“说书的小哥,说得好啊!!”
叽里呱啦,噼里啪啦…… 就如平湖中投了巨石一般,叫好声、鼓掌声好似波浪一般从人群中层层荡开去。 金虔顿时大感荣耀,眼眉高挑,脸堆笑纹,正要抱拳谢幕,突听人群中有人又说了一句,顿时大惊失色。 “虽说一听就是编的段子,但听着就是解气!”
哈?!! “慢着!!”
金虔噌得一下蹦上桌子,指着刚才出声之人喝道,“你、你!对对对,说的就是你,那个戴斗笠的大哥,你凭啥说咱这段子是编的?!”
开什么玩笑,咱说得可是货真价实的“实况转播”,咋一转眼就成了信口胡诌? “难道你说得还是真的不成?”
又有人喊道。 金虔一听就急了,双手卡腰,瞪眼喝道:“自然是真的!”
心中却道:哎呦我的乖乖啊,咱苦口婆心、费尽唇舌、磨薄了两层嘴皮子才树立起老包的品牌形象,咋还没下台就被人抹黑了?咱辛苦白费了是小,若是坏了公孙竹子的大事那可就大大不妙了!那时咱以后这日子也甭想混了。 想到这,金虔更是精神一振,抬手指天,又是一喝:“若是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此言一出,果然气势不凡,愣是将场上众人震了个鸦雀无声。 许久,才听有人问道:“说书的小哥,你是说那包大人真把当朝国舅给铡了?”
“自然是真!”
金虔信誓旦旦道。 虽然那小螃蟹乃是服毒自尽——啧,反正结果差不多,细枝末节就不必计较了。 “那可是当朝国舅,皇亲国戚!”
有人又喊道。 “铡了就是铡了!”
金虔正色道。 “嘿,我说小哥,你就别说笑了!”
这回金虔看的清楚,这次说话的是坐在距离自己不到一步远的黑脸小子,金虔还有印象,正是那个徐三。 “说笑,我何时说笑?”
金虔腾的一下跳下桌子,直直瞪着徐三怒道。 “不是说笑是什么?”
徐三也站起身,撇嘴道,“一个官咋可能铡了皇亲,就算包大人是钦差也太离谱了!”
说罢,还回身摇了摇手,对身后众人招呼道,“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就是,就是!”
“不可能的事儿!”
众人附和道。 “好了。”
徐家娘子也站起身,捶了一下徐三肩膀道,“不过是个说书段子,何必较真呢?听完了,回家干活去。”
“是、是。”
徐三忙笑脸回道。 “散了、散了。”
“回家了……” 人群中有人也如此说道。 只见众人起身的起身,抬凳子的抬凳子,拎茶壶的拎茶壶,拆棚子的拆棚子,眼看就要四下散去。 金虔顿时心头一凉,眼前依次晃过包大人阴沉沉的黑脸,公孙先生的微微眯起的细长凤目以及那双深若幽谭的黑烁星眸…… 哎呦额的娘诶! “都他奶奶的给我站住!!”
一声高喝,威震四方,响逾八里,震得众人耳朵嗡嗡直响。 众人一惊,回头一看,只见那说书少年不知何时蹦上了街边房顶,正火冒三丈扫视街下百姓。 金虔此时也是被逼急了,心里只想先把人留住,也没多想,就跳上房顶吼了一嗓子,可这话才一出口,就后悔了。 只见一众百姓都用看疯子的表情盯着自己。 那几个负责监视混混更是一副要把自己分筋错骨的表情。 怎么办?! 发毒誓?还是抹脖子? 要不干脆跳个脱衣舞先把人留住,再一一劝服? 问题是就咱这姿色,就算跳脱衣舞恐怕也没人看…… 若是猫儿在就好了。 不用跳脱衣舞,只需站在这说一句:展某所言句句不虚! 再用那双眼睛四下一勾—— 哼哼,谁顶得住?哪个敢不信?! 唉,展大人哪…… 想到这,金虔不由心头一酸,眼睛瞄向房顶一侧的参天大树。 前几日,那位南侠展昭就是在此棵树上听自己说书的—— 真是颇为怀念! ……嗯?!慢着! 还别说,金虔这登高一瞄,还真瞄到了璀璨的希望之光。 只见金虔双眼一亮,顿时腰板儿一挺,自信满满道: “咱说得段子到底是真是假,不过半柱香,大家便可知晓!”
咦? 街上百姓听言,皆是一脸莫名,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后又瞅回金虔。 金虔微微一笑,蹲下身,指了指城门口。 众人又同时望向城门方向。 只见一名守城兵满头大汗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快去请县太爷,钦差大人的队伍还有半里地就入西门了!!”
* 若说西华县这些年发生的大事儿,来了位只手遮天的郭爷可算上一桩,来了个莫名其妙的说书少年也勉强能算一桩,但若真说起来,还真没有哪件大事儿能比得上这件。 哪件? 还有哪件! 堂堂奉旨出巡的钦差大人居然驾临这小小的西华县,连那县老爷都亲自出城迎接,你说这事儿大不大?! 莫说这西华县的百姓,就连这西华县的吴县令,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官,跪地相迎,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就更别提一众百姓是何等紧张了。 只见那锦旗飘舞,枪戟丛立,又见那骑兵精神,侍卫威武,再听那鸣锣开道,马蹄声叠,正是:雄风四面,威震八方。 “下、下官草桥镇西华县县令吴量参见钦差包大人!”
跪在八抬文华大轿之前,西华县的吴县令连话都说不利落。 “吴县令不必多礼。”
一个威严声音从轿中传出,轿帘掀启,包大人从轿中步出。 众人虽是畏惧钦差官威,但此时毕竟是好奇心胜,都暗自偷眼观望。 这一看,可真是大开眼界。 这包大人,身着黑段蟒袍,脚蹬红底官靴,黑漆漆满面生光,闪灼灼双睛蕴威,墨髯扫胸,长就威颜,真是利目一挑忠奸辨,黑面沉沉镇鬼神。 只见包大人四下观望,开口道:“吴县令,此处为何如此众多百姓?”
“回、回大人,此处乃是本县市集,所以人多。”
吴县令躬身答道。 包大人点点头,又环视一周,顿了顿道:“不知吴县令可为本府安排行馆?”
“大人若是不嫌弃,就请县衙暂住。”
“也好。”
包大人点头,回身就朝轿内走去。 “包大人!草民冤枉!”
忽然从人群中传出一声高喝,包大人与吴县令身形同时一震。 只是吴县令是被惊得一震,而包大人却是精神一振。 只见包大人一脸肃然,提声喝道:“何人喊冤?”
就见一名消瘦少年匆匆挤出人群,跪在队伍之前喊道:“是小人喊冤!”
众人定眼一看,嘿,这不是那个说书少年吗? 包大人示意护卫将少年带到轿前,问道:“你有何冤屈?”
却见那说书少年头也不抬,声音哽咽道:“包大人,小人这冤屈只有大人才能替小人洗清啊!”
包大人微微皱眉,顿了顿道:“此话怎讲?”
“大人,小人自幼孤苦,全仗半张利嘴、几点文墨、以说书为生,但小人虽不学无术,但也知礼义人常,所以小人所说段子,定是真真人事,半言无假,可却偏有人诬陷小人,说小人所说之事乃是信口胡诌,小人痛心疾首,实在冤枉啊!”
说罢,还应景肩膀抽动几下。 包大人眉角微微一动,继续问道:“何人诬陷于你?”
“回大人,乃是这西华县全县百姓。”
四周百姓顿时一阵不安骚动。 “你说的是何段子?”
“回大人,乃是大人陈州放赈的事迹。”
“哦?他们不信你何事?”
金虔猛一抬头,目光凛凛道:“他们不信那作恶多端的安乐侯庞昱乃是死于大人铡刀之下。大人,你可要为小人伸冤啊!”
包大人黑面上掠过一丝迅不可捉惊异,但双眼一转,瞬间又恢复正色,抬首望了望四周,高声道:“这位少年所说,句句实情,那安乐侯的确是死在龙头铡之下!”
抽气惊叹之声霎时此起彼伏。 包大人顿了顿,又肃然道:“还有何不明之事,不妨就在此向本府问个清楚好了。”
周围又是一片寂静。 半晌,才听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人群中飘出道:“敢、敢问大人,状告那安乐侯爷的是何人?”
“何人?”
包大人向前迈出两步道,“安乐侯鱼肉百姓,为害四方,令陈州百姓苦不堪言,陈州百姓皆其受他迫害,所以陈州百姓皆是原告!”
又是一片死寂。 包大人身形笔直,双目如炬,一一扫过下跪百姓,提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官乡绅,只要触犯大宋律法,本府定会将其依法治罪,绝不姑息!”
威沉声音,好似钟鼓笙磬,余音绕响,直震魄魂。 突然,不知是何人发出一声哽咽泣声,竟好似信号一般,顿时激起千层呼喊,万层鸣咽。 “包大人、包大人,我们苦啊!”
“包大人,包青天啊,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包大人……您一定要治那个郭爷的罪啊,他可把我们西华县的百姓给害苦了啊……呜呜……” 谢天谢地! 听到百姓此言此语,金虔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又见周围百姓如此痛哭模样,心头又不由有些发堵。 包大人站在人群中央,双目环视四周百姓,双眉紧锁,脸色沉凝,许久才沉声道:“你们的案子,本府理了。”
“谢包大人!”
“包大人,包青天啊——” “咚!”
一声巨响在百姓呼喊声中分外刺耳,金虔回首一看,只见那西华县令吴量两眼翻白,直挺挺躺倒在地,感情是昏死过去。 抬眼再看包大人,眼中隐隐透出赞赏之色,大人身侧四大金刚也是朝自己微微颔首。 嗯? 怎么好像少了一位重量级人物? 金虔正在纳闷,突觉眼前红影一闪,一个清朗嗓音划过晴空: “哪里走?!”
朗朗声线,若润玉击盘,竟是生生盖过众人呼声。 只见一抹红影疾驰而去,落在远处正欲逃逸几人面前。 霎时间,就见那红衣翻飞,巨阙影闪,不消片刻,便见几个男子鬼哭狼嚎连滚带爬自己跑到钦差队伍之前,跪地猛磕头道:“小的知罪,小的知罪,大人饶命啊!”
竟是那几个收保护费的□□混混。 “大人,这几人是那郭广威的手下,正打算回去报告他们的主子,属下将其擒来,请大人发落。”
红衫翻飞,落地无声,眼前人一身大红官袍,杏黄剑穗,松柏身形,玉容俊逸,剑眉飞鬓,星眸寒星,真是风神清皎,翩翩英姿。 呼声渐弱,喊声逐消,四周渐渐静了下来,愈来愈静,愈来愈静,静的连包大人都有些诧异,半晌才道出一句平时说惯的话语: “有劳展护卫了。”
却不料这句习以为常的话此时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就听人群中有人一声惊呼: “御猫展昭、是、是御猫展昭!”
紧接着便是片片女子惊叫声四起,然后又是阵阵惊叹之声呼应,呼呼啦啦,好不热闹。 哗然中,就听几句惊呼愈发清晰可辨: “喂喂,那个说书小哥咋说来着?”
“那个……应该是——折扇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夸一夸这个江湖南侠御猫展昭呀……” “……敢问那个展南侠啊,他究竟好在哪?他是英俊、潇洒、武艺高强、好比一朵花……” “人前这么一站啊,是天然的侠气,自然的傲骨,谁人能不夸?”
“话说那个鼻子、那个眼、那个腰身、那个身材……” “哎呦,俺的姥姥,那说书的小子果然句句都是大实话啊!”
类似如此云云。 金虔此时十分欣慰,深感自己几天的辛劳不仅没有白费,而且收获颇丰。 听听这些可敬可爱的西华百姓——把咱的开场白记得多牢靠啊! 看看威武四大校尉以及众多护卫的彤红脸孔——忍笑忍的多辛苦啊! 瞅瞅公孙先生捏轿帘的手指——抖动的多有节奏感啊! 瞧瞧包大人的酱紫脸色——憋得多难受啊! 感受一下咱周身的刺骨冷风、渗肉寒气——咱好冷啊啊啊啊啊…… 缩缩脖子,环视一圈周围前一刻还挂着泪珠、这一刻却满面笑意的百姓笑脸,金虔不由感慨: 炎黄子孙、中华儿女,果然不论在何时何地,都是异常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