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然永远都忘不掉小小死的那一天。
那一天,天很蓝,花很香,小小的白衣裳,很漂亮。
车轮碾过青草和碎花,苏清然坐在小小身后,脚在花草间穿梭,觉得香气灌进了裤管。
小车停下,苏清然和小小仰面朝天手拉手躺在花海里,一大一小两个大字。
他觉得能这样和小小躺在一起是人生中最快活的事情。
今天,也是最快活的一天。
正如此想着,苏清然把脸侧过去。
小小粉扑扑的脸比花瓣还美,只是那边……一条细长的黑色舌头从小小头旁突然伸了出来!
苏清然脸色煞白,一个激灵坐起来!
三角蛇一下子蹿了两尺高,龇开毒牙就要向苏清然弹过来!
苏清然没来得及反应,被小小一个猛子扑倒在草里,眼前一片混乱漆黑,草声哗哗,急促到让人窒息。
……
突然,一声凄厉尖叫仿佛千万雷电刺穿了苏清然的头颅,他傻了。
他不记得自己喊了几声姐姐,只记得自己捧着小小的脸,看见了她大睁的双眼。
那再也闭不上的双眼,充满了恐惧。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小小的眼睛向下转了过来,她最后一眼,看的是自己怀里的小渣渣。
好像害怕吓到他似得,大睁的双眼略微弯了弯,眯了眯,还仿佛那个夜里哄苏清然睡觉的小小。
眼睁睁看着小小的脸一点点变紫,一头冷汗的苏清然恍惚感觉三角蛇又咬了自己的脚。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敢伤我小小姐姐,你个大混蛋!”苏清然又急又气,一把抓起了三角蛇。
“你去死吧!”愤怒和心痛如洪水爆发,苏清然朝三角蛇又一次狂吼。
三角蛇抖了一抖。弓起的身子在那一吼之下倏地变软落下,晃一晃,不动了。
直到手握死蛇的这一刹那,他才发现自己好害怕,好害怕。
小小整张脸都紫了。
忽然间,震天动地的一声哭喊,草丛里,灌木中,扑棱棱惊飞了上百只鸟。
“爷爷!”
爷爷拎了蛇尸,把浑身发紫的小小抱在怀里带回来,翻箱倒柜找出药水来救她,忙了半天,可是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
苏清然从回来就像傻了一样坐在地上动都不动。
听到爷爷的叹气,清然的泪水再也憋不住了。
“爷爷,求求你不要叹气,求求你笑一笑,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吗?”爷爷没有笑,突然看到苏清然脚上的蛇伤,把他抓着脚倒提起来。
清然也不是普通的蛇伤,怎么可能没事。三角蛇五脏六腑尽碎而死,也非寻常。
爷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轻轻把苏清然放在床上,拉出舌头看了看舌苔,确信他没事。
爷爷又叹息了一声。
清然从没觉得这个世界有多可怕,因为不论多可怕,也有爷爷和小小。
可这一次,他真的害怕了。
他突然不哭了。
哭有什么用。小小不会再拿桃花糖来,也不会再送小木人来。
三只禽兽却簇拥到小小面前,踏踏实实地哭了起来。
独角兽一边流泪,一边看到了旁边榻上两眼通红不作声的清然。它把自己柔软的银色颈毛放在清然面前。
苏清然却是默默地,也不像以前一样摩挲它。
那一天,苏清然不知道自己那样睁着眼,呆呆躺了多久。
他只觉得多久也不重要了。
没有小小的日子,多久又怎样呢?
他仿佛痴了傻了,听不见嗅不到摸不到看不到,也不知道天黑,也不知道天亮,连爷爷什么时候把小小抱到不知名的地方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再也没见到小小醒过来。
他害怕听到那夜里没有小小的呼吸声。
他害怕闻到那空气中小小的血腥味。
他害怕摸到周围冰冰凉凉的空气却没有小小温暖的怀抱。
他害怕看到屋里空空荡荡不再有小小从后面冒出来做鬼脸。
他什么也不想知道,永远都不想知道。
永远都不想记得那个他永远忘不掉的夜。
他更忘不掉的,是与小小的别离。
第二天清晨,爷爷说要把小小还给她父母。
小小竟然连死了都不能和我在一起!
小小被父母接走的那一刹,他在爷爷怀里哭得死去活来。
“小小道缘已尽,杨瑾再次感谢大师化劫之恩。”小小的父亲是一位西装革履的绅士。
爷爷捋了捋胡须,看着西装绅士怀中的那个熟睡的小娃娃。“只是小小以后要忘记这些快乐的回忆,实在是令人不忍。也罢,能化解开她那份苦难,我也算尽力至此了。杨董,就此别过。”
苏清然什么都听不见,只一想到小小的离开就难过得不能忍受,哭得歇斯底里,拼命想再见小小一面,却被爷爷牢牢抓住,悲愤之情无以复加。
杨瑾看着爷爷怀中鼻涕眼泪横流,眼耳口鼻通红,张牙舞爪,狰狞无比,美好形象尽失的苏清然,眼神晃了一晃。
“这是谁家的千金,出落得竟比家女更加美丽。”爷爷微笑不答。清然哭的更厉害。震天震地,仿佛在证明自己的童子身。杨瑾愣了一愣。“如此英气,恐是认错了,认错了,可若是公子,简直堪称旷世绝美。”爷爷笑意更盛。“这不是别人家的,是我孙子。”杨瑾傻了一霎。“杨董,小小要醒了。”
清然看着小小的身影隐在了杨瑾宽阔的肩背后,哭得倒抽一口气,再没了动静。
爷爷点了点清然的额头。“还想你哭了一夜怎么不累。乖孙子,睡着了就把小小忘得一干二净吧。”爷爷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以后不再见到她时,也免得伤心。”
爷爷以为喂他的忘川水有效,可是他聪明之至,偷偷把它吐掉了。
如果小小死了,他就要用一辈子记住她。
如果小小没有死,他就要用一辈子守候她。
他觉得小小没有死。他要记得她,直到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