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持黑子，静静地看了许久。
终于，眼前一亮。
轻轻地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考吏惊呼出声，这一着，把白子的攻势几乎都化尽，重新反扑，俨然已有得胜之象。
简七表情复杂地看了看陈寻风。
陈寻风也在看简七。
四目相对只一刹那，简七低下了头。
不知为何，他如今不想打败这个年轻人。他已经完全相信，凭这个年轻人的棋艺和胸襟，他不会是杀害李老儿的凶手。
如果自己这一招绝棋真的让他败了，岂不是真的害了他？
简七想到这里，竟有些后悔。
若是刚刚认输就好了。
可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考量出他和陌上的高下，不是么？
陌上输了，如果他能破解这着绝棋，他就真的比陌上强了。
简七还在做着心理斗争，却听到陈寻风道，“七先生，您还要继续下么？”
简七惊喜又惊讶地抬起头来。
就在他思索的瞬间，陈寻风竟然又同样快速地破了他的绝棋。
“这……这……”
苏清然笑道，“谢谢您如此看重我，不过很抱歉，您还是输了。”
简七看着棋盘，知道自己已是必输之局，心中混合着惊喜，感叹，失落和忧伤，不知说什么好，忽而又想起了李陌上的死可能另有原因，突然又愤怒起来。
“你可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简七一字一句地问苏清然。
苏清然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老者，在下棋期间，他仔细地观察过简七，有时他精神焕发，有时甚至露出了年轻人的神采，想必是这场棋局让他想到了一些往事。
可现在，他的脸比下棋前还老得厉害。
苏清然叹了口气，道，“知道又怎样，你当真要为他报仇？”
简七感慨道，“棋逢陌上老兄，可谓年华无憾，而如今得遇陈公子，此生已无憾了。棋仙的称号，简七从今往后，再不提了。”
苏清然道，“这是个巨大的阴谋，你报不了仇。”
简七道，“报仇对于我，不只是目的，更是选择。”
苏清然道，“我不想再生杀戮。你便当作那人是我吧。”
简七摇了摇头，从棋盘边站起身来，走到棋局对面，拍拍袍袖。
然后跪了下去。
全场，再听不到一声落子。
所有人都看向了陈寻风和简七。
棋仙当众宣称罢了自己的称号，又向这陈寻风跪下了。
难不成刚刚那快速的下子不是自暴自弃，而是真正的胸有成竹？
众人看着考吏的脸色，已经基本猜出了大概。
没想到，这陈寻风竟真的赢了棋仙。
如果是这样，他又怎么可能去向李陌上下毒手？
“陈公子，请您告诉我，凶手到底是谁，不然我就死在这里。”
简七说话铿锵有力，在场诸人听得一清二楚。
事到如今，棋仙说陈寻风不是凶手，看来，丞相当真是冤枉了他。
下棋之人皆重涵养，自棋局中可以判断一个人的品行，如果陈寻风仅凭一局棋就能化干戈为玉帛，让棋仙认定自己的清白……
这该是如何的棋艺，怎样的气魄。
更难得的是，他还这样年轻。
很多人看向陈寻风的眼神，已经带有了一股崇敬。
苏清然伸出手去扶简七，细长的锁链露出袍袖外，在太阳下闪着亮光。
“如今我还是戴罪之身，不便相告，七先生先请起。”
众人把那象征罪名的锁链看得一清二楚，对陈寻风的态度，却早已转了一个大弯。
简七抓紧了陈寻风的手，决然不起身。
苏清然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子低声道，“那凶手，不出所料，应该便是何风的冬使，兰乃桑。不知你可认得？”
简七听到这里，浑身一震，眼里露出一抹绝望。
苏清然遗憾道，“若你信得过我，我可以试着为你报仇。”
简七道，“多谢陈公子好意，只要简七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放弃的。”苏清然扶起简七，道，“只凭你一人之力，恐怕难以实现。”想了想，又道，“不要尝试为我脱罪。你没有证据，他们不会信的。恐怕，反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
简七握着苏清然的手，大睁着双眼，颤抖着抚摸苏清然手上的锁链，仔细地端详着他苍白的脸和脖颈上隐隐的青紫，愤恨地垂下眼来，道，“简七老儿当初结识陌上老头，就是因为他棋局上的七让，最后我用一招绝棋，胜了陌上，如今陈公子身负罪名，不急于求胜，也在局间七让老儿，而我这招同样的绝棋却被陈公子破了，可见陈公子的棋艺早已远高于陌上，又怎会嫉妒杀人，当真笑话。唉，唉。”
这些话声音不高，可场间安静，周围人听得清清楚楚。
考吏上前维持秩序，“继续比试，不许私下议论！”
场间才又响起了棋子叩桌的声音。
苏清然扶着简七站了一会儿，觉得脑中又有些晕眩，顿坐在了青石上。
简七看着苏清然头上冒出的冷汗，叹了口气道，“陈公子，看来你昨夜应是受了不少的苦处，老头子也没有什么，只有一些丸药，这颗丹药，或许能帮你一帮。”
苏清然接过丹药，道了声谢，仔细地看了看，眼里闪过一丝异色，道，“这是您炼的？”
简七低声道，“不是老头子炼的，是一位寄宿在我家的姑娘炼的。她说不相信陈公子你会做这样的事情，又说要把这丸药递给你吃，我气不过，便把它扣下了。如今没想到，还会从我的手中递给你。”
苏清然心中微异，这丹药明显不是解毒的成分，闻起来却的确是能够让他耳清目明。
他拿着丹药，问道，“不知这位姑娘……”
“她不让我告诉你她的名字，但她也是今天的考生，她还说今天会遇见你。”
苏清然“哦”了一声，收起丹药，并没有服下去。
他想先看看这个姑娘究竟是谁。
似是下意识地，他望向了斜前方一个绿色的身影。
那里有一个姑娘。
好像是很美丽的姑娘呢。
简七看见苏清然在向那边看，笑道，“看来你已经知道那姑娘是谁了。”
苏清然收回目光，淡淡地一笑，却道，“今日害得您被淘汰，实在抱歉。”
简七道，“今日能有如此收获，老头子已经满足了。陈公子，简七告辞。”
陈寻风拱手作揖道，“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