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然仔细地端详着面前的陌生老头,从头至脚,当真没有一丝能够看出是假冒的。
江上流对那黄衫老者道,“简七先生,你把你昨夜的证词,好好地给本官再复述一遍。”
那黄衫老者看着苏清然冷哼了一声,道,“这个沽名钓誉之辈,在国试之前就将老夫拘禁在一个见不得人的地方,不知又从何处寻来这个老东西,替我参加棋试,一唱一和,不仅把这小子杀人的动机摘得一干二净,还把他捧成了棋术天才,我棋仙简七的棋艺,岂会差到输给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哼,此二人今日若逍遥法外,当真天理难容!我简七老儿,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拨乱反正,为我的陌上兄弟报仇,捍卫我棋仙的名号!”
那带着脚链手铐的简七,只是跪在那里,也不作任何辩解。
苏清然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病态的红色,道,“我从未囚禁过简七先生。七先生光风霁月,怎会是你这血口喷人的小人。”
那黄衫老者又急又气,走到苏清然面前,道,“你当时在棋试上赢了这冒牌货,洗了自己的罪名,看来,今日我若要正名,也少不得要和你下一盘棋了。”
苏清然定定地看着黄衫老者精光闪烁的眼珠,发现自己竟看不出一丝心虚和做作,一个可怕的推测,缓缓在心中形成。他无奈道,“如此也好,那我们就再下一局。”
江上流命两个衙役端了一盘棋过来,黄衫老者执黑子,端坐在苏清然的对面。
“开始吧。”江上流命令。
夕阳将坠,晚光欲歇,江上流派人端了烛台到棋局边,以提供充足的光源。
尽管如此,在骑射场上心力交瘁的苏清然,如今强打精神下棋,速度比昨日棋试的时候,显然慢了许多。
而那黄衫老者,却速度奇快,仿佛和苏清然下棋简单至极,根本不需要犹豫。
蜡油在融化,苏清然的冷汗也涔涔流下。他发现,面前的黄衫老者和昨日的简七相比,技艺的确不在一个水平,乃平生少见之高手。
即便与杨姑娘相比,也不落一点下风。
他若在平时,尤能一战,可如今心神俱疲,怎能是这老儿的对手?
他下棋的速度,进一步慢了下来,甚至有几次,需要思考很久才落子。而黄衫老者则毫不犹豫地迅速跟上。
堂外起初不相信黄衫老者证词的人,看到二人的反应,疑窦渐生。
苏清然眼中的烛火已经渐渐发虚,眼前的棋局,也模模糊糊,看不清晰。他的冷汗越流越多,手也越来越滑,忽然,“啪”的一声,他手中的一颗棋子掉到了地上。
黄衫老者看着苏清然衣襟全湿,抚须冷笑,“如此棋艺,也想扬名?如果现在心虚,不若早早停手,认罪便是。”
堂外众人见苏清然的模样,已经开始窃窃私语,杨融皱了皱眉,迈步向前。
“且不说老先生此刻仍未胜出,即便胜了,也胜之不武。”黄衫老者偏过头去,看见是一位美貌姑娘,耐着性子问,“姑娘此话怎讲?”
杨融道,“在场各位都看到了,陈寻风身体有恙,如今的状态,恐怕站都站不起来。目前已经对弈一个时辰,仍未分出高下,若再战,怕是没分出胜负,他就先晕倒在案边了。下棋虽不如比武,但对心神的要求,也不是一般的高。老先生若真是棋仙,未免太占小辈便宜。”说着走到堂中,干脆道,“我愿替他,与你下棋。”
黄衫老者哂笑道,“且不说你这女流之辈不自量力,你替这小子下棋,能说明什么?”
杨融道,“我与他在棋试中战成平局,并列榜首,可以说,我的实力,就是他的实力。他如今不能再战,不如由我来替。相信棋仙先生,不会介意的。”
黄衫老者抚须道,“我棋仙与小辈下棋,也不差这半局,既然如此,你便来吧。”
杨融将苏清然扶到一旁,在黄衫老者对面坐好。
这后半局的景象与前半局截然不同,杨融的速度,并不比黄衫老者慢。
黄衫老者的眼睛渐渐睁大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流之辈”,本来一直抚着胡须的手,也落到了腿上,捏紧了衣角。
杨融却似毫不在意这一切变化,她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清然不能输,她必须赢。
棋面上的棋子越来越多,渐渐铺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只留下可怜的几处空白,刺眼而凶险。
黄衫老者的脸色渐渐苍白,头上渗出了汗水。
杨融落下自己的最后一颗棋子。
“老先生,您输了。”
黄衫老者猛地站起,胡须,眉毛,头发和手一起颤抖了起来,口中喃喃道,“天才,天才……”江上流见老者这番举止,愣在了座位上。场外见状,唏嘘一片。
黄衫老者向杨融作揖,道,“姑娘棋艺高绝,简七甘拜下风,只是您的棋艺,比那小子高了不知多少,怎会在国试上与他战成平手?”
杨融道,“他今日身体有恙,是以影响了水平。”
黄衫老者道,“非也,非也,我简七对战无数,怎会分辨不清,姑娘落下第一子时,我便发觉你绝非等闲,哪怕比我陌上老弟,也高明了许多去。”
场外听得简七这番话,惊呼慨叹一片,难不成这国试第一美女,竟是个棋技超过棋圣的天才?!
杨融不理会,继续道,“难道,老先生是要食言,定要陷陈公子于不义咯。”
黄衫老者道,“姑娘此言差矣,老夫我今日对弈,只是为了正名而已。”
江上流没想到中间会突然杀出来个杨融,正在焦急,突然想起了什么,唤了方冕来,低语几声,点了点头道,“杨姑娘棋艺高绝不假,可阴谋,也不假。你可承认,你在国试期间,与这冒牌货住在一起?”说着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简七老头。
杨融心中寒意顿生。难不成当初自己被安排住在此人家中,是早已设计好的阴谋?难道面前这个慈祥善良的老人,真的是假冒的?
但无论如何,自己住在简七家里,依然是事实,当下只得承认道,“没错。”
江上流道,“国试期间,你与这陈寻风关系暧昧不清,很多人都看到了,你承不承认?”
杨融心中寒意更盛,这个阴谋,恐怕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得多,当下也只能承认。
她看着苏清然的脸,苦笑道,“没错。”
苏清然看着面前的女子,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缓缓从心底冒了出来。
……
他知道这些都是圈套,也知道她承认这一切,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但不知为什么,他就喜欢听她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