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然已经帮重夏处理好了断肢,终于抬起头,想看看她的笑容,却看见了她无比暗沉的眸子,似乎已经没有生机。
“重夏,你怎么了?”
重夏看见苏清然惊慌的神情,心里刚涌起的暖流被一阵愧疚的寒冷盖住,让她不知所措。
“殿下,快去密藏,我已经好了。”重夏微笑着用四只步足撑起身体,靠着墙角一点点站起来,努力装出轻快开心的样子。
苏清然看了她一眼,垂眸想了想,点头一笑,转身走出了修炼所,众人快步跟上,重夏走在最后。
天梦道,“殿下,遗思园就在正南方一座石山的背后。”
正南方,是一块巨石。巨石之耸耸,孤峰未若;巨石之巍巍,众山莫匹;巨石之恢恢,叠嶂不及。
什色疑道,“咦,我刚刚在寻无上光明心法时,为何没见有这座几乎无边的石山?”
天梦道,“这是密藏第二重的迷幻术,刚刚我并未将此术解除,所以你看不出来。他人来此,只会感受到一条无比长的空间障壁,多数在没触到入口时,就会误以为此处无路,与终极密藏擦肩而过。”
五色鸟感叹道,“是啊,若不是天梦带你们进来,恐怕光走过这些迷幻术,就要走到天亮。”
巨石已近,天梦指着巨石一处道,“进入终极密藏的通道,就在此处。”那处十分光滑,没有任何裂隙,看起来和普通的石壁一般无二,寻常人就算看出石壁的存在,也不能准确地定位在这里。“寻常之人,只能用斧子乱劈乱砍,可这石山厚千米有余,如何能破?怕是还没凿穿十米,就放弃了。而且,就算能够凿穿石山,错误的通道,也只会指向悬崖。”天梦道。
苏清然走到天梦所指的石壁处,摸了摸,触手是冰凉光滑的石壁。
天梦语气忽然变得虔诚道,“太子殿下,请祭献一滴鲜血。”
苏清然看了一眼天梦,伸出左手拇指,用右手食指作剑,轻轻用剑意划开一道口子,将拇指按在石壁上。
鲜血如细泉自石壁流下,流经之处,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那裂痕在血水的浸染下,向上下和左右四个方向逐渐扩大,很快,便扩成了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通道。通道底与地面相接不再扩大,而向上的裂痕已高达数十丈,且依然在以不可测的速度向上扩展——直到扩展到尽头的一刹,石山,竟被那一滴鲜血破成了两半。
天梦道,“诸位可以随天选之人一同进入通道,但要在通道尽头等待。如果嫌通道狭小,也可以在石山之外等待。”
没人愿意留在外面,都想进去看看。
石山的通道虽然可容二人宽,但越向里走,光线越弱,走到后来,石山中已经漆黑一片。什色使出大光明法照亮周围的空间,帮助众人判断脚下的道路。
天梦始终走在最前面看着地面,直到地面突然出现一道红色的线,便停住了脚步。
“殿下,再向前百米,便是遗思园真正的入口了。此处以内是密藏的禁区,从这里开始,只有您一人能够进入,其他人会被密藏的意志挡在外面。”
五色鸟问道,“如果其他人强行闯进去会怎么样?”天梦看了看五色鸟,知道他指的是谁,道,“密藏的意志本不可违抗,所以若不是法力足够,一般人是闯不进去的。但其他人员若真的违抗密藏意志闯入,那他将会承受来自密藏最严酷的惩罚:元神寂灭,所有信息消失,被元界的意志永远封印在三遗城。”
话音落下,五色鸟向前凸出的羽毛,向后缩了缩,看了看苏清然道,“小乖,你快进去吧。”
苏清然点了点头,轻轻地伸出一根手指,然后是手,手臂,然后,是脚,腿,身体和头。
“殿下消失了。”重夏在队伍中,低声说了一句。
没有人理她。
其实除了苏清然对她友好之外,其他人对重夏,并没有什么友好的理由。
什色见众人都沉默,心有不忍道,“重夏施主不必担心,殿下既受了密藏的召唤而去,不会有危险的。”
重夏点了点头,痴痴地看着前方那一片黑暗,调动着不够丰富的想象力,凭空创造着一幅幅,苏清然在黑暗中穿行的场景。
此时,天梦忽然说了一句,“我听到了密藏的召唤。密藏在狂热地喊着一句话。”
“天选之人,快来破除黑暗。”
苏清然的确走在黑暗中。
他有点疑惑。天梦说三极城共用的空气色是阳光色,为何在遗思园,一切都是黑色的?
这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黑如墨,黑如漆,黑如永夜……黑如懵懂跃动的生命,睁眼前的世界。
苏清然的脚下不是尘土,他脚底的路,是有弧度的。
他慢慢蹲下,轻轻摸了摸,用内力震那地面。脚下的地面手感均匀细腻,干燥坚硬,随着他内力的撞击,一种奇特的清脆声音传来,那是一种奇怪的传音方式,似乎从地面,传到苏清然面前的空气中,继而传到了他的头顶和身后。
苏清然渐渐向前走,他觉得自己走在一个坡路上,一个上坡路。这条上坡路并不宽,伸手就可以摸到周围的“墙壁”。这墙壁和山壁的手感显然不同,却和地面的手感极为相似。
上坡路越来越陡,不知走了多久,那坡路陡到几近直立。苏清然运起轻功,轻轻扶住路上偶见的凹凸,复用内力震了震那坚硬的地面。
奇特的清脆声音传来,从他手下的地面传到“道路”的前方,继而传到头顶,脑后,然后是远处的身下,最后才是轻微的,背后传来的响声。
苏清然古怪地笑了笑,向上猛力攀了几步,攀到那“道路”几乎倒悬,忽然松手,身体接着前冲和下坠之力在半空做了个后空翻,然后自由下落,直到双脚稳稳地踩在了一个新的“地面”上。
他原地转身,继续向前走,果然,那地面不再上升,而是向下弯曲。苏清然重新蹲下来,用内力微微震了震地面,那古怪的传音与之前又完全不同,先是在脚下传开,而后声音从更深的下方传来,再后来才是头顶的轻微响声。
“看来,这里是一个直立的螺旋。”苏清然暗暗想道,继续向前走。走到地面向下倾斜到几乎直立时,他直接向前一跳,果然跳到一处新的地面。他重新原地转身向前走,便走到了一处与最开始进来时相似的,只不过弧度更大的道路上。
就这样反复翻转,苏清然越来越接近那螺旋的中心。
虽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遗思城会变成这般模样,苏清然依然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既然密藏需要自己进来,那自己进来便是。无论前方是什么,总之都是他该面对的。
想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脚底传来了急促的喘息声。通过地面的弧度,苏清然已经可以确定,他脚下剩余的螺旋,半径不足十米。如果有东西藏在脚下,也不会是一个庞然大物。
只是,马上就要遇见的明显是一个活物,而且在螺旋这样逼仄的空间当中,无论与之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很舒服。苏清然想了想,伸手向道路的左边画了一个圈,发出了一道强劲且集中的剑意。
从那个方向破,螺旋的形状依然能保持稳定,但整个螺旋,却能被破开,可以帮助他看看螺旋之外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一剑终晴并没有发挥想象中的作用。那墙壁虽能被内力撼动,却出奇地坚硬。它只是微微地抖动了下,根本没有任何破碎开的可能。
苏清然惊讶之余,对藏身在这保护壳中的生物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不论它究竟是何方神圣,只这保护壳本身,便是一份至宝。
他没有再尝试打开螺旋,继续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向那急促的喘息声越来越快地走去。
又经过了一次跳落和原地转身,苏清然终于,看见了两道光。
两道目光。
目光是阳光色的,温暖,明亮。
苏清然却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看那道目光,因为他在那目光中,读不到任何内容。
会读心术的人,如果从一种生物的目光中读不到任何内容,若不是说明那生物的目光当真无物,便说明那生物是更强大的摄心者。
刚刚那一刹,那生物的阳光色目光中全是欢快,但除了欢快之外,苏清然读不到任何内容,自己的心神反而瞬间恍惚。
所以他立即选择闭眼。
一片黑暗里,那喘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气息是淡淡的青草味,充满了生的味道,让人心生向往。
阳光色的眼眸,青草味的气息,这个生物,很美好。
它离苏清然越来越近,苏清然却没有任何后退的欲望,虽然他从那气息接近的部位,感受到了一丝极度的危险。
可那气息接近的是,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