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明轩街轿夫的暗号,唐轩叫“映日荷花别样红”。
唐轩喜欢这暗号,因为他认为这句话能够完整地概括他唐家长孙,国主近臣的华丽身份,更彰显他独具一格的美貌与气质。
他爹唐徵阳在明轩街轿夫的暗号里,却一点风骚气都无,叫“露洗初阳射林表”。
唐徵阳对这个暗号不置可否,但他一直没有让轿夫换,因为每一次他一听到这暗号,就不自觉地想到当年还做少爷时,听着轿夫迎着朝阳像个大公鸡一样叫这一句“露洗初阳”,自己那志得意满,朝气蓬勃的心境。在唐徵阳看来,只要他一直叫“露洗初阳射林表”,何止五十大寿,就算过八十大寿,也一样年轻。
明轩街里,四大世家中,除唐老太爷唐端华这个超然的存在之外,国库总管唐徵阳便与右丞相韩羽琞,左丞相江上流,兵马元帅钟末离三位家主平起平坐。今日唐徵阳五十大寿,除了唐端华出去云游之外,四大世家家主齐聚,家主以下但凡有点地位的人物,哪有不来庆祝的道理。
而四大世家小厨子的外门师父,江家大少爷的救脚恩人,唐家西海王的好朋友,钟家准少奶奶的老师,韩家公子一路追随的榜样姬无忧姬大人,更是本次夜宴的上上之宾。
明轩街从一早便开始挤满了来祝贺的宾客。许多宾客来了就走,他们知道在唐府没有那么多地方留下给自己吃饭。对他们而言,能给唐家送贺礼,就已经是极大的面子了,哪里还敢奢望与那些当朝权贵在一同用餐。今夜,只有二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才能在唐徵阳的府上,有一席之地。
鄢语雪派可如玉来到唐家给唐徵阳贺寿,也是给足了面子。
傍晚,当唐府做好准备迎接宾客时,天垂之国国都丙子年的第一场雪,无声地开始了。
雪轻柔如鹅毛,衬得雪中的人事物,都仙逸了几分。明轩街道路罕见的整洁,今夜更是全部封闭,达官贵人们干净如衣服的鞋履踩在雪地上多了,却连一个泥印子也没留下来。鹅毛般的雪被踏得越来越厚实,叠成了长长的一片,柔软洁白的雪毯。
宾客都赶着早早到,怕到得晚了,失了殷勤。可他们的轿子挤在一起,动得很慢,一时间,暗号声此起彼伏,叫的人多了,原本静谧美好的雪夜,也变得聒噪讨厌了。
苏清然坐在姬府的庭院里,静静地赏着落在梅树枝头的雪花。画兰和画梅打着两把大伞,站在苏清然身边,帮他挡着雪。苏清然执一根毛笔,正在一个半丈宽的石桌前,慢慢地绘着梅树枝头的一缕缕白。茗洛在一旁制茶,茗泠在一旁烧水,茶的香气混着雪的冷味,令人心旷神怡。
重夏从门口走回来,对苏清然行了个便礼道,“大人,外面还是很吵,现在街上还堆着二十多个轿子。”
苏清然静静地点着梅树枝干上的斑皮,对重夏道,“再等等吧,帮我拿一下大氅,我有点冷。另外,帮我把一些保暖的毯子送到轿子上带去,或许会用上。”
重夏点点头去取大氅,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包裹。
画菊帮苏清然披上大氅。苏清然将笔沾了些殷红,四处点了点。“没有梅花,看起来太素淡了些,还是带些暖意的好。”
那殷红点得看似随意,却和那白色的雪衬得恰到好处。
茗瑜有些疑惑,问姬无忧,“大人,您这画上的梅花,和面前的梅花,大不相同啊。”
苏清然笑道,“哦?那你觉得,哪个好呢?”
茗瑜道,“奴婢觉得,大人画上的梅花,比这真的梅花树,不知美过多少去。”
苏清然淡淡一笑,问道,“那这幅画要是送给唐徵阳,你觉得合适么?”
茗瑜道,“茗瑜不是识画的高手,但大人的画技,茗瑜觉得,已是天下鲜见的了,此画送给唐大人,既表现了大人的诚意,又独一无二,实在是合适不过。”
苏清然笑道,“既是如此,那便听你的。”
说着,他放下笔,茗洛倒了一杯茶来,苏清然坐在桌旁,慢慢地喝茶。
茗琏问道,“大人这画,是已经完成了吗?”
苏清然摇摇头,“雪,有雪的香味,我想让这画,也沾沾这香味,一会儿,这画上的梅花被雪的香味一激,也就真的开了。”
茗琏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感觉神奇得很,盯着那红梅,不知姬大人说的红梅开放,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过了片刻,苏清然见画纸干了,饱沾了些太白,手一挥,就在纸上淋了起来。
那白点晶莹坠在纸上,犹如漫天的雪飘进了画面里,揉在了梅花间,曼妙飘逸得很。
茗琏眼看这白色的雪花飘进画面,忽然闻到了一阵甘甜幽暗的冷香。
这是……茗琏惊讶地看向苏清然,见他正在枝头,轻轻点着青白色的点。
“红梅艳,白梅香。这枝子杂着开花,有趣得很。”
茗洛看着这画,眼睛越睁越圆。“大人,您画的,原来是两棵梅树!”
茗琏听到茗洛这样说,也瞪大了眼。
仔细看才发现,姬无忧点出青白色花朵的地方,原本看着像一条树枝,但点完之后,却分分明明变成了两棵。
青白色的花朵和雪一般纯洁,远远看去,像只有红梅一株,可走近了看,却是红梅白梅交错,两棵梅树相得益彰,双枝并秀。
尤其是那青白色花朵,缓缓在空气中绽出了淡淡的甜香,那甜香微涩,正是含苞待放的梅花,最羞时的香味。茗琏闻着那香,已经忘记了磨墨。
苏清然淡淡笑了笑,题了字盖了章,又喝了一杯茶,唤重夏,“重夏,这画干了,我们把它裱好,就是时候走了。”
重夏走来,笑着看了一眼满脸惊奇的茗洛和茗泠,对苏清然道:“大人,外面的路,已经清静了。”
苏清然笑道,“正是时候。”
外面,夜色是淡淡的紫。
紫色的夜空下,明轩街高冷贵气的淡金色灯光,照得漫天的雪,像在香槟酒中浮沉的钻石羽花,一片片精致无比。
就在此刻,明轩街最安静的宅院,轻轻地打开了门。门里,传出一阵淡淡的梅香。
一柄白色的伞,接着白色的雪花,遮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天水之青的流云缎,披着一件绣红色仙鹤纹的白羽大氅,步态高贵,举止雍容,可气质,却是淡淡的疏离清冷。他握着一卷画,淡淡的梅香,便是那画中传出来的。
他身旁,红色小伞下,一名女子披着一件红色大氅,美丽的脸上笑容淡淡,手里提着一个金色的包裹。
这位唐家最后到达的上宾,就这样慢慢走过洁白的雪毯,跨进了唐家黑金打造的大门,径直穿过了宽敞的庭院,一路拂风踏雪,进到了热闹的宴厅。
苏清然收了伞,笑着向周围起身的宾客行了一礼,又对唐徵阳行礼道。
“哎呀寿星大人,今天无忧怕是最晚的了,恕罪,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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