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仰止说完这番话,握住苏清然的手指道,“记住了,我若死了,你要活下去。你是姬无忧也罢,陈寻风也好,都要活下去。”
“你记住,我真正的名字,叫苏清然,清水的清,自然的然。”
“苏-清-然,名字和你很相配。但我还是喜欢叫你姬无忧。因为此刻,我已经没有忧愁了。”
苏清然心疼地看着祝仰止,眼里忽然闪起了一道火光,他的手突然捏紧。“高山,你想要活下去么?我可以救你的。”
祝仰止微笑着道,“不了吧。我想在这最快乐的时候死去。你本就是天垂之国的王后,你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可我继续活着,又有什么可做呢?无忧,我记住你的脸了,真想以后再见到你……”
那个“你”字出口,便化作了长长的一句“嘻”。
那声“嘻”,安详而欣喜,就像是一个长长的笑声。这笑声越来越弱,祝仰止的眼睛,也熄灭了最后的一豆光火,归于极夜般的黑色。
一道淡淡的水红色血迹,从他的嘴角留下,将他最后的笑容,勾成一个明艳的弧。
他这一生。
众叛亲离多劫祸,一条孤魂血光磨。聪慧明觉多枉费,一场大难心性毁。苦苦经营欲出头,一日心血终没收。此命不该降人寰,一次轮回还诸天。
自出生便被人排挤,少年目睹全家丧命,改名换姓违背本心讨好皇帝,手上沾了太多血,被执念和仇恨蒙蔽了知觉,只在生命的最后时光,才找到了自己所爱的人,终在生命的最光辉时刻,万弹穿心而死……
此人纵然可恨,也实在可怜。
以后的史书上,祝仰止或许将成为一个乱臣贼子的典型,被后人指着鼻子说“抄家留下的后人注定用一生作孽”,原本洗白的祝家,也会因此再度蒙上历史的罪名,可他,毕竟笑着走了。
……
苏清然闭上眼,念了一句咒。
他的面前,逐渐闪起了细小的金光。
祝仰止的身体在渐渐消失,直至全部化为灰,散在了阳光里。
灰混入高空的云雾,在流云上镶了一圈金色的边。
苏清然拾起祝仰止的红色发带,将其上留下的唯一一根长发,包裹起来,藏进了洞萨之眼。
“也许我们还可以再见。”
说罢,他翻身躺在了血泊里,仰头向天,默默看着天空金色的流云。
这场戏,演到今天,终于结束了。
可为何,我一点都不轻松?
唉。
太医已经将可如玉背上的钟如是带去治疗,可如玉勉力站起来,一步步蹒跚地向那仙都台跑去。
她不敢相信,她那风华无双,智慧天人的师父,竟然会死在这样一场疯狂的动乱里。
鄢语雪手中的茶冷了。
她的目光也变得更冷。
她始终盯着仙都台上的景色,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人诧异乃至惊恐的眼神,也根本没有听到,长矛队副队长喉咙了传来的“咯咯”的恐惧声音。
更没有注意到,她身旁那位风华绝代的陈王后发生的可怕变化。
直到仙都台上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喊。
“爹!”
可如玉尖锐的哭声直上九霄,几乎要穿透了平台上每一个人的耳膜。
鄢语雪听到那声痛呼,眼神此刻才从木然活动了些。
瞬即迷茫,震惊,疯狂乃至恐惧!
她像是一个被风缓缓吹动的人偶,缓缓转过头去,看见了那本该高自己一头,如今却变成一滩没有面目的浆糊的人。
她的眼珠像生了锈一般,慢慢地转回去,直到盯在了仙都台阳光下那横陈的红色尸体上。
难道!
怪不得你人缘那么好。
怪不得你手段那么高。
怪不得你惊才绝艳的风评盖过了陈寻风。
怪不得你……八壹中文網
鄢语雪的脚不自觉地抬起,这些念头还没转完,她就已经来到了平台上。
她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移动,因为她的眼里,如今除了那逐渐放大的红色尸体外,没有别的景物。
直到血液发亮,阳光照在上面像镜子一样,反了血光进鄢语雪的眼睛,她才像醒来一般,颤着手指,指向苏清然,大吼。
“这人……是谁,谁来告诉朕!”
落妙跟在鄢语雪身后,早已泪流满面,此时才道,“是……是王后陛下。”
出乎意料,鄢语雪似乎没有反应。
她呆呆看着跪在陈寻风面前哭泣的可如玉,忽然走过去,一手把可如玉扯起来。
“太医,抢救王后。”她静静地说,就仿佛陈寻风是生是死,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可如玉看着鄢语雪沉静的面容,已是傻了。
“母后,你不爱父王了么?”
鄢语雪听到这番话,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也不擦,也不回答,只是问太医。
“王后可有救?”
太医刚要说话,忽然被什色撞开,“我来救人。”什色冲进来,便开始用圣光施救。
鄢语雪瞪着眼睛,让眼泪坠到地上,不损伤她脸上的妆。
她拉着可如玉。“记住,痛到极致,也不要忘了自己的责任。这才是一国之君。”
可如玉懂了。
鄢语雪方才的一番话,一字不差地通过魔镜,传到了末界天垂之国百姓的耳朵里。
痛到极致,也不要忘了自己的责任。这才是一国之君。
末界众人闻言欢呼!
末界的百姓不知道仙都台上那两名红衣人下场究竟如何,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们只知道,可如玉那明亮清醒的眼睛里,如今盛满了天垂之国未来的希望。
……
末界大典结束,四方魔镜关闭,而群众的欢呼声,依然在仙都台上回响。
在充斥着欢呼声的空气中,鄢语雪的目光飘然远去,缀着那担架上染血的身影,直到他快速地消失在台下,很远,很远。
此刻,鄢语雪才转头,瞪着站在仙都台上陪伴的落妙。
她的眼睛忽然变得极红,声音极度沙哑地吼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鄢语雪此刻的沉静荡然无存,浑身颤抖,珠花掉了一地。
“来人,落妙欺君罔上,罪无可恕,把她带下去,押入天牢,三日后处决!”
什色皱了皱眉,想说什么,鄢语雪不顾落妙哭喊,忽然转过头来,血红的两眼瞪着什色。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为什么要开枪?难道你要我,把你这位大光明教少主也送进天牢?”
什色闻言跪地,道,“陛下明鉴,什色若不开枪,恐怕,王后的命,才真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