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都,苏清然已经南下前往东海,操练军队。
天垂之国的大街小巷,已经贴满了给钟如是治病的榜文。但直到如今,还没有听到有人揭榜的消息。
钟如是又躺了三天,其间除了狂毒短暂地起伏外,他总是在昏睡中,神志很不清醒。
是夜,阆苑一片安静,但钟如是的卧房到阆苑之外的路上,一水儿的灯火通明。
阆苑的所有婢女侍卫都醒着,等待着处理今夜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鄢语雪守在钟如是旁边,忧心如焚。她总是后悔,应更晚一些,再给钟如是上那镣铐。过去那些天,她一直不敢想象,若钟如是狂毒再次大发,会是个什么样子。
晚风一如既往地吹拂着,比秋日的风,更多了些凛冽的力量。风顺着北边的窗户泻进来,在窗缝间摩擦出“呜呜”的声音,声音往往先是从低沉中扬起,继而归回无限的低沉,像是在一声声地哭泣,又像是在召唤着妖魔。
就在这北风的召唤中,钟如是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他竭力平静地对鄢语雪说,“陛下,请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因为我不想……”
“我理解。”鄢语雪使了一个眼色,众人尽皆退下。
钟如是独自躺在雪白的床上,沉默地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洪流。一寸星光照到那雪白的床幔上,投射出一缕长长的白光。钟如是手脚的伤口处已经结出紫黑色的血痂,血痂并不结实,稍微一动,就有血渗出来。钟如是知道,真的痛苦要来了。
午夜到了。
钟如是感觉到自己的脏腑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瞬间,那火从脏腑烧遍了全身。一种难以控制的力量,从他的筋脉间迸发出来。
那力量像是个人,在他耳边嘶吼,在他心中嘶吼,一次次地告诉他,要他挣断铁链,要他站起来,要他杀人。他拼命地说服自己,不去听那嘶吼的声音,不去做那魔鬼要他做的事,可那力量就像弹簧一般,越被他克制,反而越强大,仿佛滔天的巨浪,一次次地拍砸着他的意志……终于,他狂怒了,他暴吼!
无穷的力量让他狠命撕扯着铁链,原本结痂的地方早已被钢齿刺穿,喷涌出的血染红了大片大片雪白的被褥,窗外的星光照在那血红上,让那艳得发亮的红更为妖冶。
血的味道刺激了钟如是的鼻腔,让他的神经更为兴奋。虽然手脚不能自由活动,但他身体中的力量仍硬生生地从手脚涌了出去,所经之处,如过雷电,一切尽成焦糊齑粉。他忘了痛,只喜欢那种嗜血的快乐,仿佛这些疯狂流失的血液,并不属于他。于是,他弄出了更多伤口,让血液进一步地奔涌而出,那种痛感,那种腥膻的味道,不断地刺激着他,让他产生出一种幻灭的快感。
很快,那一片焦糊之上,又哗啦啦洒了一层血雨。血雨,很快蒸发。
在屋外的鄢语雪,听着那血雨泼洒的声音,看着钟如是疯魔般的模样,心揪成一团。这是她最欣赏的少年将军,文武全才,温文尔雅,如今,竟被这毒,逼成了这个样子!
她的手狠狠地掐在木质的门框上,每根手指的指甲间都渗出了鲜血。可她没有说话,她要忍着,等着,生怕发出一声叹息,就让他心中的烈火,变成了爆炸。
终于,失血过多,狂毒渐散,钟如是不再怒吼,倒回床上,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门开了,御医在侍卫的保护下奔了进来。
止血,敷药,止痛,这伏魔链所伤,并非一般药物或意念之术所能治好的。御医也只能做到这些。但这次狂毒来得实在凶猛持久,钟如是失血过多,眼看就要休克。
鄢语雪走进来问道,“陈御医,你可有法子?”
御医道,“陛下,臣无能,臣已经尽力了。钟将军的命是否能保住,要看天意了。”
鄢语雪听到这话,愣了一愣,忽然向右迈了两步,一下子瘫软下去,侍女见状连忙伸手,堪堪扶住。
就在这时,阆苑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我来救人,让我进去!”
鄢语雪眩晕间,听到这声音,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听,抬眼去看众人,发现众人眼中同样闪出了惊奇之色,方才又惊又喜地望向门口。
门外,一清秀女子,旁若无人地昂首快步走进房间。
虽说这女子说明是来救人,可阆苑毕竟皇家重地不可乱闯,侍卫依旧拦住了她,问道,“你是谁?”
女子也不隐瞒,回答干脆利落,态度大气自信。
“茶缬。”
听到这个名字,躺在床上本已没有力气的钟如是,忽然睁开了眼。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那姑娘。
“放她进来吧。”
众守卫忽然听到好像是钟如是在说话,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愣了一愣。
钟如是又道,“放她进来吧。”说完,又闭上眼,奄奄一息。
众守卫连忙让开来,自称茶缬的姑娘大步流星走到钟如是身边,从怀里掏出一颗朱红色药丸,“啪”地一下就把那药丸拍到了钟如是嘴里。
众人都直勾勾地看着她,看着她面前的钟如是。
鄢语雪使了眼色,若“茶缬”并非来治病而是来杀人的,第一时间将她拿下。
刚开始,没有什么变化。
但后来,众人发现,一股红光渐渐自内而外射了出来,包围了钟如是。
红光照射之下,他的痛楚渐渐消失,他的伤口,渐渐结痂,他的身体,没有了之前那种狂热之气,他的表情,也不再痛苦,而是恢复了以往那种温雅神情。
众人喜上眉梢,无人能够看见,他体内正有一股阴冷之气,在胸口冲撞。
姑娘仔细地盯着那阴冷之气,直到那气息渐渐消失在钟如是的胸口,表情才逐渐地变得自然。
钟如是重新睁开眼,看着茶缬道,“谢谢你,茶缬姑娘。”钟如是对她笑了一下,笑容中有谅解也有感激。
“怎么,没有人为他解开这些吗?”那姑娘指着那镣铐,问周围的侍卫。
周围的侍卫看了看鄢语雪,后者点了点头。
“是,小的这就去通知钟末离大人。”一个侍卫回了鄢语雪话,瞬即消失不见。
转眼间,一位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便匆匆走了进来,脸上尽显憔悴。可见,他为钟如是的事情,也已经身心交瘁。
“是儿,是儿,你还好吗?”他关切地走到钟如是旁边,抚摸着他的肩膀问道。
“爹,我没事了。倒是你,这些天,受累了。孩儿对不起你。”钟如是看着面前那比之前苍老了许多的钟末离,心里很痛。
“快别说了,我现在就帮你解开。”钟末离取出钥匙,小心地解开那钢箍。钟如是痛苦地闭上了眼。
那钢齿已经深深嵌入皮肤,若是剥下,那刚结的痂又会崩裂流血。
原本见惯了血腥的钟末离,如今看着钢箍,竟将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