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如是狂喜,站起来,正想去拥抱他,却忽然停住了。
“爹,你……”他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钟末离的眼神已不是原先那慈祥冷静的目光,而是一种阴冷的,让人毛骨悚然的辣毒之光。
他手中拿着一把刀,红星破神刀。
钟如是记得,这把刀,只有一次钟末离在沙场上杀红了眼,才出现过。
钟如是怎么也不能相信,如今钟末离,竟用这把刀指着自己。
钟末离拿着刀一步步逼近钟如是,刀光反映着火光,刹那间,刀光化形,依影而动,钟末离使出了他的绝招——分影连环杀。从未有人从他这数十个分身的杀气阵中活着出去。
钟如是苦笑,自己怎么会走到,和自己的父亲对面厮杀的地步。
猛地,他惊醒。他不和父亲打,宁可躲招到最后一刻,也不会对父亲施出一招一式。他对不起钟末离,他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父亲活着。钟如是想。
十把刀一齐向钟如是的脖子围过来,钟如是身体向下一陷,躲过这些刀,滑步移到了一个阴影中。那阴影区是三条白色绫罗形成的一道围障,加上中间没有烛光,所以钟末离的分身暂时找不到他。
“小子,别以为你在阴影里,老夫就找不到你。”钟末离挥刀,把白绫围成的阴影依次搅成了碎片。白色布片满天飞舞,如同暴雨中残了翅膀的蝴蝶,又如漩涡中破碎的木片,被刀风直接打到了地上。“爹,你难道真的要杀掉是儿么!”钟如是红着眼,一边移动着身形躲避凌厉的刀风,一边恐惧而痛苦地问。
钟末离砍了一大圈,未砍到钟如是,狂性大作,力道更猛,刀法更加残暴。原本还碎成片的白绫,后来在刀风过后,成了齑粉。
灵堂中的白绫,如今只剩下遮挡着钟如是的三条。
钟末离提着刀,一步步向钟如是走来。刀上无血,可那刀,却比以往任何一次沾满鲜血的时刻,都更可怕。
若钟如是再躲在那围障中不出来,结果自然和那些布条一样。
不得已,钟如是从帘帐中现身,用全身力量,使出金钟罩。钟末离见钟如是现身,呵呵一笑,随后以更为狂怒的姿势挥刀砍来。
红星破神刀,尽全力而挥时,刀风之强,如暴风卷席,所及之处,日月辉光与灯火尽灭,只有中刀者与刀锋相击之火花随血一齐喷溅而出,闪亮如红色的天星,故曰红星。而中刀过重者顿时魂飞天外,再不成形,纵使神仙,也难以承受,故曰破神。
周围的灯烛,刹那齐灭。
“爹!我是是儿啊!”
钟如是大喊,他宁愿死,但他不相信,钟末离真的对自己下得了手。
钟如是跪下。周身护罩不敌刀风,破开了。
一阵剧痛从钟如是肩上传来。
“爹!”
红星四溅,照亮了钟如是那张痛苦年轻的脸。
钟末离忽然住了手。一瞬间,他看见了怀里的娇儿,庭前的顽儿,千军万马前的爱儿,伏魔链中温顺忍痛的弱儿……这一切重合成了他面前,这个红星破神刀下的孩子。
一片黑暗中,钟末离仿佛从梦境中醒来,收了刀,蹲下去,温柔地抚摸着钟如是的肩膀,触手之处,不是光滑的肩膀,而是模糊的血肉,还有汩汩的鲜血。
“是儿!”钟末离神刀一挥,与地面相磨,火星四溅,重燃灯烛。他看清了眼前浑身是血的钟如是。其中一条胳膊,已经无力地躺在地上。
“爹,我就知道,你不忍心,真的杀了是儿的。”钟如是笑着,对钟末离说。虽然肩上剧痛,但那父子相见的喜悦已经冲淡了那种痛楚。钟如是如今一心希望自己和父亲能回到从前那样,他相信能。
但此刻,钟末离又沉默了。他怒吼一声,持刀飞出灵堂。钟如是无力起身去追,他眼看着钟末离消失,再没回来。
“不,爹,你回……回来。”失望夹杂着剧痛侵袭着他本就虚弱的身体,钟如是看不清外面惊慌跑来的人的面目,再无力睁眼,倒在了血泊中。
雪夜比之前更冷,雪花再也没有化成雨,而是像游絮般飘在天空,被冷风吹乱,不知归向何处。
钟末离就在这样的雪花中隐去,似乎已从天地间消失。
三天后,钟如是醒来,发现可如玉眼泪汪汪地坐在他身边,他身上缠的全是纱布。
“玉儿,我爹呢?”钟如是问。可如玉摇了摇头。“你怎么不先关心关心你自己。你刚从鬼门关回来,又进了鬼门关。要不是救得及时,何止少条胳膊,连命都丢了!留下我一个人,让我守寡妇吗?”
钟如是看了看右肩,道,“那我的胳膊怎么还在?”可如玉又生气又好笑地看着钟如是,“我会让我的驸马变成残废吗?母亲把她珍存的千年仙草取下来,用它的灵气,才救了你的胳膊。那仙草可是姥姥留下的遗物呢。”钟如是闻言愧疚道,“如是一条胳膊有什么大不了,怎值得陛下这样付出呀。”
“我不许你这样说,如是哥哥。不用说只一棵仙草,就算是用整座仙山来换你一条胳膊,我都心甘情愿。”可如玉笑着说,眼睛里却泛出了泪花。钟如是伸出左手替她拭泪,可如玉破涕为笑,敲了一下钟如是的右肩。钟如是“哎呦”一声,两人都笑了。
鄢语雪走了进来,看到了这一幕,也笑了。“是儿,看到你伤势渐轻,我真高兴!”
“谢陛下关心,陛下的那株仙草,真是让如是受宠若惊。”鄢语雪慢慢走到钟如是面前,在可如玉对面坐下。“是儿,我早已把你当成我的儿子来看待了。一株仙草,总是无情之物,又怎值得你一条胳膊呢?以后,别叫我陛下了,就叫我娘吧。”她的脸上写满了温柔和怜惜。这番话,她早就想说。如今钟如是父母皆亡,她更想要替他们,来好好爱这个孩子。
钟如是愣了愣,不过很快,他亲切地对鄢语雪叫了一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