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然拼命摇头,伸出手去点穴止血。
可那血洞直击了她的心脉,饶是苏清然,也难以回天。
苏清然的心,忽然沉到了谷底。
他本该能给伽莉兰一个幸福的死的。
可是她如今,该多么绝望遗憾啊!
他紧紧握着拳,忽然,一道绿光闪现。
“殿下,你怎么了?”鲜鲜感受到苏清然的沮丧和挤压,现了形。
苏清然看见鲜鲜,忽然来了精神,“你可有办法将伽莉兰救活?”
伽莉兰看见鲜鲜探头探脑向她看,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
鲜鲜沉思片刻道,“她心脉中了破除法力的毒弹,不能救活了。”
“但是……”鲜鲜看着苏清然绝望的表情,踌躇着说。
“我可以带你去到她的心里,回到她中弹之前的时光。”
伽莉兰和苏清然听了,纷纷双眼发亮。
“好,快。”伽莉兰道,“快!”她虚弱的声音此刻竟无比激动。
苏清然从怀中掏出一颗保住心脉的丹药,至少能让她的心脉多挺一个时辰。
苏清然和伽莉兰闭上了眼。
鲜鲜一掌抵在苏清然额头,一掌抵在伽莉兰眉心,然后闭上了眼。
一道绿光,笼罩住了三人。那是时空的结界,是神仙都难破坏的结界。
鲜鲜,本就是破碎与建立虚空的神明。
“我一辈子,最大的幸福,便是把我最美好的东西供奉给您,然后成为最幸福的人死去。人终有一死,请您允许我,给我选择死法的机会。”
伽莉兰看着苏清然,忽然说出了更多的话。
“如果您不要,我直接就死,惟有死会平息我的耻。如果您要,我会把最美好的东西供奉给您,然后成为最幸福的人,死去。”
苏清然坐在座位上,他这次保持了沉默。
伽莉兰双手合十向苏清然行礼,然后缓缓脱下身上的沙丽。当她那完美的躯体显现在苏清然面前时,她露出了无比幸福的微笑。
苏清然看着那笑容,刹那间有种观百花盛放的错觉。
那躯体,若仅仅那样陈放着,就已经是最美丽的艺术品。
更何况那艺术品还具有着最美丽的舞蹈的活力。足以让每一位欣赏者都倾倒的美丽。
不愧为伽兰国第一舞姬。
她柔软的手臂,扭动的腰肢,灵动的双腿,轻快的两脚,在和煦的风中如漫步,如欢跳;如林间仙子,如云中圣女;又如同,春天伊始,在沙漠上摇摆的一棵年青植物。那茂密乌黑的长发在她旋转时围绕出一圈垂幕,那朦胧发影中的身体,犹如暮色茧中欲出的蝴蝶,每一个棱角都美丽神秘得让人心悸。
这是天下最美的摄心术。苏清然默默地,渐渐地,面露微笑地沉醉在她诗歌一般的舞蹈中了。这舞姿,有一种让人内心褪却阴霾,绽放喜悦的感觉。或许这正是舞者内心所感受的吧。
伽莉兰仍在旋转,跳跃,微笑,她的笑容因苏清然的微笑而更加明媚,可她脸上见不到运动而生的血色,却是更加苍白。
天上从未知的高度落下了红色的玫瑰花瓣。伽莉兰浑身裹在玫瑰花雨里,脚踏血红的花瓣,渐渐飞起空中,踏玫瑰而舞。
此舞名“血舞”,是伽兰国最神秘,最美丽,最残忍的舞蹈,舞者将全身血水化为红色花瓣,在花瓣中舞尽美丽而死,此舞极难,上通天神,下通地狱,几乎无人能练会,更是极难见到,因为除非舞者选择了信仰,有幸为信仰而舞,是绝不会跳,也绝跳不出的。
伽莉兰在空中的手脚不可思议地柔软起来,犹如无骨,化为万千花纹,在花雨里盘旋,反复玫瑰的藤蔓,在雨夜,在风中令人心碎地挣扎,纠缠。
最后,她向苏清然伸出一只手,全身以手为轴,由缓至快地凌空旋转起来。她那沾染着花瓣的身躯在空中旋转如美丽的菩提花。天地间的圣洁,灵魂,热情,全在这美妙如九天梵唱的音乐里,迷离如梦幻坠影的旋转中了。
这旋转很快,又很慢,快得如昙花盛放般悄然而逝,慢得让苏清然能够看见并记住每一个动作中的深深情意。
“谢谢你。”他的声音里,是喜悦,真诚与怜惜。
伽莉兰的旋转慢下来了,无法抑制的死亡来临了。
她多么想再为苏清然跳一会儿,她一生的意义都在这最后一支舞里了,都在这漫天心血里了,都在着最华丽的旋转中了。他感受到了吗?这些足够献祭了吗?他满意吗?她多么想知道他的回答啊!
“我感受到了。这足够了。”苏清然听出了伽莉兰的心声,缓缓地说。
满天花雨再也承载不了伽莉兰的重量,她从空中坠落。苏清然手持红纱踏花而上,一手挽住伽莉兰的腰,另一只手将那红纱,又重新围在了她的身上。
玫瑰雨中,一红一白,如同双翼异色的蝴蝶,缓缓停落在地上。
伽莉兰在杂乱的呼吸间隙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苏清然也对她笑了。他的笑不再那么优雅华贵,折服众生,却是那么真诚完美,满是感动。
“伽莉兰,你可还有什么愿望?”他问。
“我想得到您一滴血的印记,带去往生。这是我死前最后一个愿望。”她答。
苏清然刺破手指,将血滴在伽莉兰的眉心。“我祝福你,我的孩子。”苏清然依然笑着看着她。
“能死在您的怀里,将成为我世代的荣耀。”她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快乐,仿佛将要步入天地间最美的乐园。
她的呼吸停下来了。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点红晕,像一个沉睡去的病孩子。
苏清然此时才发现,她是那么轻。
那点红晕是她残留的最后一点血色了吧。
苏清然看着她的眉心,那滴血已渗入她的皮肤。
原来她一滴血都没剩。
她用他最后的祝福,为自己施了最美的妆。
苏清然静静地看着她,合上了她仍微笑的双眼。
那一刹,和她一样,他把她的容貌,永远地刻在了心里。
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玫瑰香。
怀中的伽莉兰,已经变成了片片玫瑰花瓣,花潮自下而上升起,在苍白的天空,在苏清然头顶盘旋,化成了一个伽莉兰的形样。
只见她向他深施一礼。“再见了,我的神。”
花瓣盘旋着向苍白的高空飞去,不见尽头。直到那最遥远,不可辨的一团白色里。
苏清然震撼了。
他知道她为何不给常人跳舞了。
一旦舞起,便臻极致。
他手上,只剩一袭红纱。
“你不再需要这个了吧。”他轻轻笑着。
绿光破碎,苏清然回到了末界的时空。
一切宛如一场梦,可苏清然怀里,依旧只剩红纱。
伽莉兰,已经消失在了那个时空的梦里。
门被冲开了。
赶进来的人,惊讶地看见了那个被拧断脖子的长毛洋鬼,和跪坐在地上,手握红纱的苏清然。
抬头看见众人惊愕的表情,他慢慢地起身,把红纱递给了鄢语雪。
“请您派人遣她回故乡。”鄢语雪惊疑,像是没听懂苏清然的话,指着红纱问,“这是……”
“这是伽莉兰的遗物。”苏清然平静地说。
鄢语雪愣住了,难道苏清然杀了第四个使节?!
“你……”她惊讶地问。
“我没有杀她。伽兰国第一舞姬为信仰而死,我拦不住她。她已经找到了她梦想中的天国。”苏清然脸上是真诚的微笑,却也有难掩的忧伤。
一名从外面进来的守卫道,“伽兰国习俗,只有当她们找到心中的神祗时,才会为他跳出生命之舞而死。王后陛下,您……”苏清然轻叹一声,“惭愧。”
惭愧。
所有人都明白了。伽莉兰,为苏清然,跳了一支死亡之舞。
这场赌约,他又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