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都清晨。
鄢语雪脸上阴云密布。“怎么会这样!究竟是谁出卖了缬儿!我定饶不了他!”
苏清然道,“我去救缬儿回来。我将羽帝和鲜鲜留下来保护你,今日你哪里都不要去,更不要和别人提起我离开一事,我救了缬儿,就立即回来。”
“不必不必。”羽帝忽然开口道。苏清然问道,“为什么?”
羽帝道,“这都是我那小小乖的情劫。她不吃点苦头,钟如是那小子是看不清他的心的。你此刻若是去了,打破了她的情劫,她这些苦头,就都白吃了。你只要去那边,等钟如是悟透了生死情爱,事后当个医生。其他事,切莫要管。”
苏清然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将鲜鲜放出来,送到鄢语雪的怀里,再没任何迟疑,直接通过皇家密道,换了一身洞萨之眼中的螺壳盔甲,来到穆扎里拉国的阵前人群中。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苏清然的突然出现,他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士兵,静静地站在那里。
可是他的目光,却和其他士兵的不一样。
他正看着那个跪在阵前的单薄背影,目光逐渐收缩,逐渐变冷。
若不是亲眼所见,苏清然完全想不到,穆扎里拉国的手段,竟然狠毒到了这种程度!那背上的十八枚钢钉,显然是要尽数毁去她的修为;她的脚筋已经被完全挑断,想来手筋恐怕也不会幸存;后背已然如此凄惨,不知那前身,又该是何等惨状!
若不是羽帝之前警告过苏清然,此刻他心中的滔天怒火,就足以将这整个穆扎里拉国的全体士兵烧成灰烬!
他不忍再去看茶缬,目光缓缓游移,去寻找可能对茶缬下出如此狠手之人。按他的推断,这背上十八枚钢钉,必然是极其了解茶缬功法的人所为。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北方战场的冬使!
想打这里,苏清然逐渐将目光锁定在了阵前的一个女子身上。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那女子浑身散发的刺骨寒气,让苏清然一眼便确定,那人就是冬使,兰乃桑!
苏清然捏紧了拳头,静静地等待。等到战争开始,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兰乃桑!
寒风烈烈,茶缬染血的衣衫像是一面屈辱的旗,刺眼得很。
钟如是骑在马上,愣愣地看着阵前那跪在地上的凄惨女子。只短短一日,她怎地瘦了那么多?不是去了冰牢,为何身上会有这么多的血迹?她……昨夜究竟经历了什么?
穆扎里拉国那边,鹏烈对钟家军喊话。“这是你们的茶中将,如今已经被我生擒。如果你们还在意她的死后,便撤下防守,让我们进去。否则,你们的茶中将,马上,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孟猛不忍去看茶锴英的模样,对钟如是道,“元帅,你确定那是茶将军吗?茶将军昨夜不是还带我们练兵,怎么会……”钟如是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道,“那是真的茶将军。昨夜茶将军为了帮我们暗杀穆扎里拉国的元帅,不幸被擒,诸位将士都看到了,这就是他们的残忍,狠毒!”
鹏烈道,“看来你们是不打算保下茶将军的命了?”
钟如是不说话,他身旁的霍准道,“此时此刻,就算我们救下茶将军,恐怕也没有办法救活茶将军了。”孟猛也说,“是啊,我想,就算是茶将军,他也不希望自己成为军队的拖累。我们,战吧。“
钟如是听到这话,没有回话。此时此刻,他的心好痛。若不是自己昨日下令同意,她也不会去夜探穆扎里拉大营。若不是自己昨夜疏忽,也不会让这计划被人暗中听了去。若换作是别人,如今跪在阵前,他还能理智地斟酌利弊,可不知为何,一想到阵前的那人是茶缬,他的心就止不住地痛,一时间竟说不出“杀了她吧,我们不降!”这种话来。
“元帅,我们杀进去,把茶将军救出来!”士兵们的小声劝告逐渐变成了呐喊:“冲进去,救将军!冲进去,救将军!”可如玉此刻来到了阵前,也同样地大声喊起来,“冲进去,为茶将军报仇!冲进去,为茶将军报仇!”她这样一喊,其他人便也将“救将军”变成了“为将军报仇”,仿佛已经默认救不出茶将军了一般。
钟如是听出了这番话里的意思,心中愈发后悔。他此刻一想到要用茶缬的性命作为代价换取胜利,竟然连战斗的心都没有了!他迟迟没有下令,仿佛永远不下令,茶锴英就会永远活下去一样。
鹏烈听到这声音,笑了笑,挥了挥手,两个刽子手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按住了茶缬的身体,另一个扬起了手中的刀。苏清然见状,目光一凛,双手握拳,随时做好了击杀刽子手的准备。
鹏烈见劝降效果不好,心道:左右你天垂之国从今往后再无储君的必要,如今我就将那件事抖出来,又何妨?“对面的人听着!这里跪着的,不只是你们的茶锴英将军,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你们天垂之国,绝无仅有的储君!你们若是不降,我们便杀掉她,然后杀光你们,天垂之国后继无人,我们直捣国都!”
他这话一出口,可如玉,钟如是,苏清然的脸色,齐齐一变。
可如玉想的是,鹏烈怎么会知道茶锴英的真实身份?此事暴露,就算茶锴英死了,自己也没有机会了!她下意识地看向钟如是,却发现钟如是正红着眼睛看着她。
她的心陡然一凉,喊道,“鹏烈!不要妖言惑众!我才是如假包换的天垂储君!将士们,他是在诈降!你们不要上了他的当!”
钟如是看着可如玉在拼命地喊,心中却没了一丝温度。知道这件事的人,军中除了他,茶缬,就只有可如玉。究竟是谁向穆扎里拉国告的密,已经昭然若揭。
……玉儿,我没想到,你竟然走得这么绝,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你,还是曾经的那个玉儿吗?钟如是心痛地看着可如玉。那个娇小的身影依然娇小,可爱的面目,却不复可爱。那眼眶中,装的不再是单纯的爱,而是满满的仇恨。
玉儿,你真的要让全世界都遗弃你吗?
这一刹,钟如是忽然觉得,就算最终鄢语雪答应自己和可如玉在一起,自己也再不能接受可如玉。他忽然比过去每一刻都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茶缬不能死!
另一边,鹏烈见可如玉否认,当即冷笑道,“你们不要被她骗了。你们军中最大的叛徒,就是这个女人!是她,昨日下午到我的营帐中,告诉我关于茶锴英计划的一切,我昨夜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抓到茶锴英!她之所以这样暗害你们的茶将军,就是因为,她发现,茶将军才是你们真正的储君!”
这番话落下,钟家军中的所有人都傻眼了。包括可如玉。
她万万没想到,最后将她卖出来的,竟然是鹏烈。苏清然也万万没想到,那个阴险的告密者,竟然是那个一直以来清纯可爱的可如玉!
果然是因为,她是他的女儿么……苏清然的眼中,染上了深重的忧伤。
可如玉犹在死撑,“你们血口喷人!挑拨离间!你们就是要害得我天垂之国再无储君!好阴险的心思!”她这番话落下,原本愤怒的钟家军,又迟疑了下来。
鹏烈不再多说,笑道,“一炷香时间,一炷香时间内,如果你们进攻或者还不投降,她的人头,就会落地。你们,看着办吧。”话音落下,他身旁的兰乃桑,点招了一炷香,放在香炉里,摆在茶缬的身旁。
香气入鼻,茶缬此刻似是忽然从昏迷中醒来,大喊一声,“杀了我吧!我不是天垂之国的储君!他们说的都是假话!”
她的声音沙哑又虚弱,歇斯底里的无力,却让苏清然,钟如是和可如玉,包括鹏烈和兰乃桑,都齐齐怔在了原地。
茶缬缓缓抬起头,满是血污的脸上,两颗眼睛亮得宛如晨星,那双眼中没有怨恨,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希冀和恳求。
钟如是不是第一次看到那双眼睛,却在这一刹那,永远记住了这双眼睛。
这是他此生中,见过最美的眼睛。
他比谁都清楚,茶缬说出这番话,承载着多么宝贵的心意。
不只是甘愿坠入死地,更是给了钟家军,天垂之国,甚至可如玉,活下去的选择。
可如玉也惊呆了。她一直针对茶锴英,从未真正关注过茶锴英的反应。可是在这一刹那,她忽然发现,自己一点都恨不起来了!
如果她没有昨夜去告密,恐怕此时此刻,钟家军已经凯旋,而茶锴英,也不会受这么多苦处。相比她,自己对这太女之位的执着,竟是如此的可笑可耻!
鹏烈也惊呆了。他比谁都清楚,面前这个女子承受的折磨有多么可怕。可是直到此刻,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而是永远想着大局。
若不是在战场上,此刻鹏烈竟有一种下跪的冲动。
不是臣服于她的武力,而是臣服于她的品德。
远处,伽兰国王子恒伽,静静地盯着那个被刽子手按在地上,右肩胛骨被射穿的女子。
“她是我见过的,最有王霸之气的女子。她说自己不是储君,我,不信。这样的女子,如果让她活下去,此后必将成为我国的劲敌。”
兰乃桑见钟家军举棋不定,开口攻心。
“钟元帅,我知道你是重情重义之人。有些事,在你做决定之前,需要让你知道一下。”她笑了笑,继续说。“当年你中了春使狂毒,有人到国都来救你,用的便是她的装扮。可是,那人并不是她。那个女子,给你服下的也不是解药,而是阴鸷寒冰丸。你吃了那药,半路毒发,却被人救起,对吧。”她看了看钟如是,见他没有否定,继续道,“是你的茶将军救了你。春使狂毒,只有她的心头血,才能治愈。昨夜我们十余人中了毒,用的都是她的心头血来解毒。而阴鸷寒冰丸的毒性,却要靠她的阳春内气来解。每一次解毒,都要耗费她十年的内气。所以你知道为什么她如今的内气少的可怜了。这是因为,她将近一生的内气,全都用来救了你。”
兰乃桑的表情忽然变得轻快,继而说了一句,让鹏烈不敢想象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
“她是个女人,她,喜欢你。”
似乎是被这字眼刺到,茶缬忽然挺直了身子,对兰乃桑大吼,“你住口!”说完这番话的她,似乎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倒在了地上。
钟家军里一片沸腾。兰乃桑那席话,也深深触动了他们的心。他们从没想过,英勇善战的茶将军,竟然是个女子。他们更没想过,茶将军竟然曾经为了钟元帅,牺牲了那么多。
兰乃桑又补了一句。“最后告诉你们,她,真的是天垂国主的,亲生女儿。”她又指了指地上那燃到只剩下米粒大小的香,道,“时间不多了。三,二,一!”
一个刽子手将茶缬重新扶起,另一个刽子手的刀,高高扬起半空,然后开始落下!
可如玉闭上了眼,泪水流下面颊。她会用一生去悔过。
千钧一发之际,钟家军那边忽然爆出一团红色旋风,以雷电之速,冲向了茶缬。
恒伽道,“此人原来就是那日在万军中救走可如玉的人,唉,真是冤孽啊。”
钟如是已经化作了风,他如今的眼中,再盛不下他人身影。
茶缬已经闭上了眼。她没有看见钟如是,却忽然感受到,自己进入了一个怀抱。
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对不起。我陪你。”与此同时兰乃桑的声音入耳,“一并斩了!”茶缬只觉她的世界刹那间破碎了。她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你怎么这么……”
“咔嚓。”
茶缬的眼前掉下了一颗头颅,耳畔一片寂静,耳后洒下了点点湿热的液体,她的眼前,继而黑暗。
“傻……啊。”
她闭上眼,失去了最后的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