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余青青早早梳妆准备随同入宫。
铜镜里的少女一双杏眼毫无波澜,乌木长发被一根碧玉簪子半挽起。
大周朝讲究文武兼备,而春猎习俗已久,各家女子也能参与,甚至有博得头彩者可嫁皇室的说法,哪怕是为了遇见心上人,柳如雪也必定会去。
上辈子这个时候,自己就是被她下了好大一个圈套。
“这样一场好戏怎么能不去呢。”
余青青起身,一对明月耳珰发出清脆之音。
她去庭院的时机正巧,黑心莲还是那身墨色云纹锦衣,但他后面还站着位熟悉的少年。
“哟,这不是大哥近日收来的婢女吗,她也要跟着去?”
容墨竹眼睛尚且还有红血丝,昨日那粉末硬生生到了子夜才解除。
她临走时甚至还踢了自己一脚。
压根就是坏女人。
余青青:“……”
怎么听着阴阳怪气的。
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是啊,毕竟是贴身婢女呢。”
“……”
“小心别被人家一箭误射。”
容墨竹推着他哥的轮椅,十分嘴贱:“到时候可就惨了。”
余青青:“……”我刀呢。
这小子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
昨天晚上应该多踹他两脚。
也许是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裴昭霖瞥了他一眼问道:“你认识她?”
空气有瞬间的安静。
余青青看不出半分紧张,就算这兔崽子告状也没用。
何况按照他的心性,恐怕都说不出来被女人打了这件事。
“……不认识。”
容墨竹咬牙切齿,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什么都没说。
“只是看这丑丫头不顺眼而已。”
余青青依然云淡风轻,仿佛真的只是当他陌生人。
就喜欢这兔崽子看不惯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随着马车缓缓从长安街驶入宫门,面对那熟悉的红墙绿瓦,她心里缓缓生出无限悲凉来。
上辈子诛杀蛮夷,手刃世家子弟,她为了裴昭霖沾染无数鲜血,到头来却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紫禁城里惨死。
走神间一行人很快抵达春猎场。
年老多病的帝皇此刻正坐在榻上怀拥美人。
“早听说余家惨案的那个丫头,如今已经不小,没想到还是个美人胚子。”
上位者天生不怒自威,外界都说他如今昏聩无能,老皇帝目光却很精明。
“你倒是有本事,能被朕的皇弟收进府中。”
这番话一出,群臣不敢言。
毕竟谁人都知,老皇帝最痛恨的就是这位皇弟裴昭霖。
然而裴昭霖自顾自斟酒,压根没给他任何眼神。
正在此时,席间有人愤怒道:“求皇上为老臣做主!”
柳林峰阴阳怪气:“老臣唯一的女儿就是被这贱婢所伤,也不知道端王府是如何教出的这等野蛮女子,而今她又侍奉安梁王,迟早是祸害!”
他这番话直接得罪端王和裴昭霖。
不过也是,柳林峰位列三公,乃当朝丞相,自然有这个底气。
但柳如雪突然急急忙忙道:“不关端王的事,实乃是这婢女恶性难消,求皇上为臣女讨个公道啊!”
她直指余青青。
“我素来和你无冤无仇,但你这贱人却恶意将我推入水中!”
当初落水一事闹得轰轰烈烈,不少人都在看热闹。
如今还是没什么两样,大家都作壁上观,隔岸观火。
只要柳相说是余青青的错,其他所有人都默契地不说话。
朝堂本就如此,她一介孤女无权无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会得罪当朝丞相呢?
有人小声窃窃私语道:
“依我看呐,这余氏孤女要遭殃,安梁王何等冷血残暴,根本不会为她一个平民说话。”
“就是,此前听说端王也把此女推了出去,生怕惹火烧身,那安梁王想必也是如此。”
“依我看,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众人都在看乐子。
倒是一旁的容墨竹冷冷扫视了一圈,极为讥讽道:“都是群墙头草。”八壹中文網
口口声声为国为民的那群人,如今倒是缄口不言了。
“求圣上明鉴。”
余青青睨了眼那对父女,她跪在地上不卑不亢。
“落水一事不过是误会而已,是管事嬷嬷为了自个利益闹出来的笑话。”
“那陈嬷嬷当初的书信证据都被搜出,此事柳小姐当时也在场。”
“后来她不知怎得竟发起疯来胡言乱语,因此已经被杖毙。”
她似笑非笑道:“怎么,不过数日而已,柳小姐就已经忘了那些书信?”
“你……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而且你有什么证据吗?书信何在?”
那些书信当日就被他爹派人烧了个干净,所以她很笃定不会有差错。
再者说,裴晏端肯定不会为了这个贱女人辜负于她。
柳如雪理直气壮地要求惩戒,她冷嘲热讽道:“就算是误会,你也不能将我推入水中,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当时大家有目共睹,你甚至还胆大妄为地将我反复摁在水中。”
如果要讲究尊卑贵贱,余青青确实不如她。
大周朝即便民风再开放,也容不得平民之女肆意欺辱贵室。
柳如雪得意洋洋地想,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你们几个当初也在场,是不是也都看见了这贱婢欺辱我女儿?”
柳相冷笑一声:“按照律令,当斩首示众!”
对于自家女儿,他当然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尤其是他很厌恶裴晏端,但这个不成器的女儿却爱得死去活来。
因此现下也就只能将矛头对准余青青,就当是杀下端王和裴昭霖的锐气。
老皇帝嗓音浑厚道:“诸位,可确有此事?”
目光所及之处,有人沉默,也有人嗫嚅着低语。
最终有几位与丞相府修好的公子哥相视一眼,然后跪倒在地。
“那日端王府小聚,我们确确实实瞧见了余青青醒来后,直接将柳小姐不管不顾摁进水中。”
“甚至是反复多次,若不是端王赶来及时,恐怕柳小姐性命休矣。”
这群人都心知肚明那日不过是柳如雪栽赃陷害反食恶果,但均选择颠倒黑白。
毕竟等皇帝死后,无论谁是储君,都一定会拉拢丞相府,到时候柳如雪就是当之无愧的太子妃,甚至可能会成为国母。
而余青青呢,贱如浮萍。
即便她余家尚在,也不过是最低贱的商人而已。
要对抗相府,简直是蜉蝣撼大树不自量力。
他们都等着看这位婢女哭哭啼啼凄惨死去。
然而余青青却并没有丝毫慌张或是恐惧之色,她只是看向那几个出声污蔑的公子哥说:“原以为诸位都是清明正直之人,竟也不过尔尔。”
她缓缓将怀中书信拿出来,而后由太监呈交皇帝。
“那日的书信确实已经被烧毁,不过有一封柳如雪的亲笔信却意外保存下来。”
这封信就是裴晏端昨日带来安梁王府上的东西。
他不方便当面出场,自然也就只能任由自己动手。
余青青说:“信上字迹、印章等清晰明了,相信陛下能看出是出自柳小姐之手。”
信上内容,正是她要联合管事嬷嬷陷害自己落水一事。
柳如雪大惊,她喃喃自语道:“不是的……不可能。”
明明早就被爹爹派人焚烧殆尽了啊,怎么可能被她拿到?
就算是尚有遗留,她一个贱婢又是通过什么关系得到手!
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柳如雪不敢置信地看向端王。
晏端哥哥真的选择帮这个女人吗?
然而裴晏端只是低眉敛目,并不与她对视。
“柳林峰,你女儿当真是好大胆子,简直有辱门楣。”
老皇帝烦躁地推开身旁妃子。
“你们是以为朕当真昏了头吗?”
此话一出,柳如雪彻底面色如灰,她有些惊惧地跪倒在地。
天子威仪下,她甚至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柳林峰当即则断道:“陛下且容老臣细细查明,一封书信而已,字迹想要造假相当容易。”
“很明显是府中有人偷了印章,模仿老臣女儿字迹所写,毕竟她何等尊贵之身,何必要恶意用这种方式陷害贱民?”
姜还是老的辣。
三言两语就能让柳如雪脱身。
但皇帝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此刻却带着冷意。
“在你眼皮子底下竟出了这等差错,是要陷朕于不义之地吗?”
柳林峰拱手弯腰:“老臣回去后定当将背后之人揪出来严加拷问。”
“至于这落水一事。”他话锋一转道:“即便有什么缘由,平民之女也不该以下犯上将如雪摁进水中。”
“嫡庶尊卑贵贱之分,乃祖宗遗制,余青青罪可当诛!”
这老东西是要不死不休了。